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儿,太皇太后已经来了两回,不想再来第三回了。
她也没有精力,再去抚育一位皇帝。
所以对于皇帝这根独苗,太皇太后看顾得紧。
皇帝笑道:“皇祖母,您这话孙儿从小就听着,如今耳朵都快听成起茧子了。”
这么些年了,他是这样听的,也是这样做的。
后宫里那些嫔妃们,在他心中,面容模糊,不过是各方势力推出来的。
对外,该给的体面,他都按照规矩给了。
太皇太后道:“皇祖母不过是叮嘱一句。后宫嫔妃不就这么回事,满朝文武也就是那么回事儿。桌面上的规则告诉过你,桌底下的规则也都告诉过你。皇帝应该能娴熟运用了。”
皇帝笑了:“他们说得都比唱得好听。”
人人都知道对方是在演戏,但也不得不演下去。
这世间真的很热闹,处处都是戏台,处处都是戏子,各唱着各的戏。
他顿了顿:“皇后的位置,孙儿想留给自己人。”
不能再助长外戚的势力了。
皇帝看着太皇太后:“党争暗潮涌动,他们甚至连面上的样子都维持不了。”
人无远虑必有近忧。
南北有外族,虎视眈眈的。而朝廷里的党争却愈演愈烈,内耗越来越严重。
皇帝忧心忡忡的。
但庞大的大华国就像是一辆从山顶俯冲而下的巨大马车,纵使皇帝吆喝着,想让马停下脚步,但车轮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前滚。
坐在马车里的人是瞧不见前头路的,以为路没有变,依然是一片坦途,还在为蝇头微利噼里啪啦地争执着。但坐在最前头的皇帝已经看到,往前走一段就是万丈深渊了,再不及时制止,真就无力回天。
皇帝道:“大小官员都在囤积良田。农户人多,但他们手里的地越来越少,很多人只能去租种官员的土地。交了租,再交掉赋税,除掉必要的口粮和种子,就算是有壮劳力的农户家里,粮食也是所剩无几。农户们从口粮里抠出来一点粮食拿到集市上去换。就是这点粮食,也换不出高价来。收粮的人建了行会,背后有官员当靠山,一起压低收粮的价格。”
谷贱伤农啊!
要有天农户们实在过不下去,可不就得揭竿而起了?
偏偏朝廷里那帮蛀虫浑然不觉,还在拼命的盘剥农户们,甚至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儿。
皇帝道:“最近接连大雪,不少地方闹了雪灾,伤了人畜。若是再不停,就必须要赈灾。但国库并不充盈。南北的军费是断断省不了的,能动用的活钱并不多。”
还有一点,拨下去的银两,是要经过大小官吏一层层去发,才能到农户的手里。每一层都有折损,十两银子拨下去,能有个几百文钱到农户手里就很不错了。
太皇太后道:“拨钱无用。”
人都快要饿死了,拿钱有什么用,就算他们农户手里头有那么几百文,也没地方去买粮了,还不如直接给口吃的。
皇帝想了想:“给良种也是这个状况,好的种子普通农户根本拿不到。给好粮也是这样,根本到不到真正需要的人手里。”
上头培出来的良种,最后都是进了大官吏的庄园。赈灾粮但凡是品质过得去的,也都被人搜刮走了。
太皇太后道:“按照老规矩办吧。”
皇帝微微叹口气,点了点头。
年年都有人狠狠骂皇家赈灾的粮是最差的粮,熬成的粥是最稀薄的粥,里头有糠皮、野菜、树根,甚至还有泥土。
但如果不这么搞的话,只怕灾民连这样的粥都喝不上。
要是粥稍微浓稠一点,能让畜生喝得下去。那么这些粥都会进了富贵人家的畜生嘴里,进不到他们灾民的口中。
在多少富贵人家的眼里,他们的猫儿狗儿都比穷苦人家的儿女性命要金贵。
民贵君轻,书上写得多好。
但要落到实处,实在是太难太难。
而所有的事如果停留在嘴巴上,而不落到实处,那么都是一句空话。
皇家挨骂就挨骂吧,至少那些灾民有命在。
太皇太后安慰道:“慢慢来吧。一口也吃不了一个胖子,皇帝你还年轻,咱们慢慢来。”
皇帝语淡淡的,道:“有时候很想把这满朝文武全都撸的。”
这是句气话。
皇帝是要靠着这些大小官吏做事的,他做不到把满朝文武全都撸掉。就算把他们撸了,换了一批人来做,也未必见得比现在的这一批人能有多好。
不都是人吗?
是人不都是那个样子的吗?
水至清则无鱼。
道理他都懂,但是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,皇帝心里还是有气的。
太皇太后道:“不聋不哑,不做家翁。治国也是如此。大体过得去就可以了。”
皇帝说了这一番后,道:“皇祖母,为君好难。”
他励精图治,想让着天下万民共享太平。
想法有多美好,现实就有多残酷。
在具体过程中,总会遇到各种皇帝事先想都想不到的问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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