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大器的话一下说到贺珍、刘晋戈等人的心坎上。

　　 历经两百多年风风雨雨，大明国就像一个老者，在鼎盛的万历朝之后，逐渐步入暮年。曾经万国来朝的景象不再，贪官污吏越来越多，风气越来越差；满清崛起之后，官兵又屡战屡败，导致辽东战事糜费亿万，大国威严扫地。

　　 天灾和人祸接踵而来，寒冷和干旱让北方几乎绝收，三饷又将活命粮搜刮得干干净净，逼得穷苦老百姓饿殍满地，易子而食，这才有了崇祯朝的农民大起义。

　　 在国祚几乎衰亡的背景下，闯营（顺军）、西营没有投靠新兴王朝满清，获取高官厚禄，反而捐弃前嫌重新接受朝廷号令，豁出性命抵抗异族入侵，这就算称不上高风亮节，也可算以德报怨了。

　　 所以崔大器非但说得没错，还十分有理。只是……说得稍微晚了一些。

　　 如果谷城四将知道皇帝对他们非但没有歹意，反而在心中把夔东军民当成“抗清英雄”看待，他们说什么也不会冒冒失失跑下山找仗干。就是实在想打，也得等皇帝抵达后统一指挥，部署好兵力和后勤补给之后再打。

　　 想到这里，刘晋戈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——赶这么快做什么呢？早知道把船让给窦逐北，自己慢慢走回夔东多好。

　　 崔大器可不知道众人的悔恨如此之多，记录完满满几页纸的军情，又留一队信使保持联系之后，就率部向众人告辞。

　　 清军阵容如此鼎盛，已经没有继续侦查的必要了。现在他只想尽快返回嘉定州，将看到的景况告知天子，让能拿主意的人制定对策。

　　 临行前，崔大器还鼓励刘晋戈等人不必气馁。被围？谁还没被围过呢。两万人不少了，守谷城这种小县城绰绰有余，外面还有钉子在牵制敌军，怎么看都不像很快会陷落的样子。

　　 “劳烦崔将军辛苦再跑一趟，在陛下面前分说明白……”

　　 “小公爷客气，末将只是上尉军衔，距离将军称号还远着呢。”

　　 ……

　　 在崔大器奉旨前往房山的时间里，李定国和一大批非前线将领赶到嘉定州面圣，将西川的军政民情详细告知天子。

　　 民政方面，狄三品自从奉命入蜀，就一直在成都屯田。在云南大军抵达前，他就率部跑到灌县治水去了。还说什么一定要耗尽余生修好都江堰，还朝廷一个天府之国。

　　 在都江堰这个伟大水利工程的帮助下，成都平原的各条河道得以恢复，水流充沛，泥沙很少。兵丁和老百姓的复垦满是荒草的废弃田地，使之慢慢变回可以种植水稻的良田。

　　 几年时间里，都府周围累计复垦了四十多万亩良地，每年可以征收三十七、八万石卖地粮——根据朱由榔的要求，每亩最高收取八十斤粮食作为分期卖地款。

　　 当然，如果军需实在不够用，还可以在百姓手里再“买”一些。在都江堰保证灌溉效率的情况下，天府之国的水田产量可不是开玩笑的，现在家家户户都能省下一些余粮，在特别紧急的情况下还可以征收不少。

　　 正因为修复都江堰的功绩，李定国去年去视察的时候，看到狄三品和最低级的河道兵一起在飞沙堰挖沙子，便动了恻隐之心，饶了他妄图投清之罪。

　　 军事方面，现在西川北部的最前线是剑阁，由猛将窦名望率两千精兵常驻镇守。后面的补给基地梓潼县则由吴子圣、高文贵等人经营练兵。

　　 剑阁就是剑门关，和广元一样都在保宁府境内。历朝历代，陕西来客经汉中、广元进入四川后，一般有两条路可以走。一条是沿嘉陵江经阆中（保宁府治）直达重庆；一条是经剑阁走蜀道前往成都。

　　 三王内讧前，刘文秀对川北的压力很大，清军只把保宁府当成一个前哨站，防御重点在汉中，所以对攻打剑阁没有丝毫的兴趣；三王内讧后，吴三桂动员甘陕的全部力量经重庆去攻打云贵，当然也不会多看剑阁这个无足重轻的明军据点一眼。

　　 李国英第一次动念头攻打成都，还是在谭诣投降，夔东军攻重庆战败以后。当时，他打算先花几个月时间稳固万县，然后在六、七月前后出兵，走剑阁、江油这条路攻打成都；但随着磨盘山之战吴三桂战败，夔东明军重新活跃，重庆依旧受到威胁，所以这件事就此耽搁下来了。

　　 后来昆明之战清军再败，李定国重新入川，李国英连重庆都能放弃，当然对剑阁彻底死了心。现在清军留在四川的唯一的据点就是广元，大概李国英还留存一丝反攻四川的奢望，没有直接放弃。

　　 李定国早就想出剑阁收复广元，把这个钉子拔除，只是蜀道连年失修，实在过不了大军，所以未能成行。

　　 现在西川明军的很大一部分工作都在修理蜀道，把插在悬崖峭壁上的腐朽横粱换成新鲜结实的木材，再在上面铺垫平坦的木板。这样从成都推往剑阁的独轮车才能通行。

　　 不过即使蜀道修好，剑阁方面最多也只能维持五六千战兵的样子，独立进攻广元还稍显不足。

　　 这也是李定国希望东川诸将能赞成进攻广元的原因——从嘉陵江运粮到广元前线实在太方便了。即使东川一个兵不出，只要能保证后勤，西川军就能拿下广元，进而威胁汉中。

　　 “陛下，袁宗第、刘体纯、郝摇旗他们想直接出郧阳、襄阳打湖广，微臣实在不敢苟同。汉中不拿下，李国英就能走汉水直接支援湖广。清贼每一条行军路线都是大江大河，夔东军全靠一条狭窄的山路维持补给，如何能成功呢？此乃冒险之策，微臣恐怕他们一旦被击溃，又重新变成流寇啊。”

　　 李定国知道朱由榔这次入蜀就是为了协调东、西川的分歧，因此毫不避嫌，将心中的担忧说出。在他看来，夔东的闯营余部还未脱离流寇习气，所谓直取汉阳云云只是一厢情愿。

　　 李国英此人深谙韬略，连鼎盛时期的刘文秀都在他手下吃过大亏，断然不会坐视汉阳失陷。夔东军连一个靠谱的后勤基地都没有，出了大山，能在湖北西部同时对付甘陕、湖广清军夹击？李定国认为没有可能。

　　 “嗯，晋王说得没错。出房山进攻郧阳、襄阳实在太险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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