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朗星稀,本该是稀松平常的一个夜晚,雍王宫上空却火光冲天,燃烧的火屑卷着忽明忽暗的红飘零入夜,又渐渐消散。
“娘……娘娘,叛军已攻破中门了!”
出去探查情况的小太监跑歪了冠帽,不知在何处绊了一跤,划破了脸,又沾了些许尘土。
尽管狼狈,他仍努力克制着颤抖的周身,向殿前伫立着雍容万千的女人禀告着探听来的信报。
魏后遥望着仿佛向着眼前席卷而来的火光,听着喊杀哭嚎声由远及近,喃喃念道。
“凌儿,我们终归是没等到那一天,雍王朝,殁了。”
宋凌的手指收紧,握在剑鞘上的指节咯咯作响,心里怕极,却不愿表露分毫。
几步迈出殿外,白袍上的金蟒迎风而舞,人虽纤瘦,被火光与宫灯映出的身影却坚毅似蕴万钧之力。
寒芒一闪,剑刃与刀鞘摩擦的锵声凛冽清鸣,剑锋横横于魏后与小太监二禧身前。
“母后莫怕,儿臣定当护您周全。二禧,扶母后进殿,闭紧殿门。”
“今日我必死守此门,来一人,我便杀一人!”
正值此时,空中自远处射来几道箭头包了火油的流矢,宋凌飞身一跃,长剑挥舞,阻下了几支,却还是有几支落在了宫殿瓦顶门扉之上。
宋凌咬了咬牙:“他们这是想以赶尽杀绝……”
魏后看着宋凌背影,她已长至女子最好的二八年华,却日日与刀枪剑戟为伴,晨前昏后伏案。
她的凌儿长得更胜自己年轻时的卓世风姿,扮了十几年男儿身,眉眼如画,还多了几分蓬勃的英气。
然这十多年来,却不曾有一日像其他公主一般,描眉扑蝶,抚琴清歌。
为了保全地位与母国权势,在她出生那夜费劲心力瞒下性别,鞭策教导十余载,一朝不敢懈怠,终归成了一场笑话。
还累得她一同刻苦隐忍,不曾有一日开怀。
“凌儿,你逃吧。”
雍王暴虐,喜怒无常,这些年也时常有偏远地界百姓起义被镇压之事。
“我要你勤学苦练,成就这一身本领,便是为着若有朝一日,你那人面兽心的父皇对我们母子起了疑心,动了杀念,你还能有个自保的能力。”
“以你如今的身手,逃出皇宫并非难事。”
“世人只知道你会武,却不知你轻功造诣已至甄境。”
宋凌听她言中之意,是不欲与自己同去,原已失了血色的唇瓣被她咬得几欲滴血,梗着细白的脖颈第一次忤逆魏后的话。
“纵使宫城已破又如何?孩儿学武多年,若拼死一搏,即便杀不退万千叛军,却未必不能为您和二禧挣个逃命的机会。”
“哪怕孩儿败了,亦会伴着母后直至最后一刻,母后不走,孩儿亦不会苟活。”
魏后冷厉了半生的脸色终于有了丝缕破绽,隐有痛楚与不舍显现。
“凌儿,叛军恨王室中人入骨,定要斩草除根,如若母后与你一起逃了,追兵必至城外,不见你我尸骨不会罢休。”
“叛军自是不知公子凌实乃女儿身,此时夜黑风高,只要你以女儿身示人,无人会把你同公子凌联想到一起。”
魏后转头问向二禧。
“你可愿意,代你主子赴死?”
二禧规规矩矩的跪正身子,给魏后和宋凌各磕了一个头。
“奴才愿意。”
魏后一拂宽大的袖袍,昂首说道。
“换上你主子的衣裳。,”
宋凌听到此处已是泪流满面,哽着嗓子想再叫母后,却发不出一点声响。
魏后亦不忍再看她,转身而言。
“凌儿,此前母后与你说过,你生来便是为拯救雍魏两国国运而活,现下雍国已覆,母后把你自个儿的命还你,从此往后,天下再无公子凌,弃了你的姓氏,好好活下去。”
“不论何时,都要好好活着,母后要你活着。”
魏后的一行热泪滚落,她身畔的二禧。
宋凌口鼻之中灌着夜风,眼中热泪在疾行间来不及聚成珠,便破碎着飞落。
“母后,二禧……”
这一刻她明白了究竟何为心若死灰。
然而她的命是二禧舍命换的,母后方才的叮嘱还言犹在耳。
“活下去。”
宫中乱做一团,无人注意身着宫女衣裳的宋凌穿梭于人群之中。
宫里的宫女太监被宫墙所阻,逃命无门。
宋凌寻了阴暗处,仗着轻盈的身量与绝顶轻功翻越了一道道束缚了自己十七载的宫墙。
一路躲避着见人便杀的叛军,宋凌跑出了昭阳城。
天快亮了。
身上这件宫人的外袍已不能再穿了,脱下来就地点了把火烧了。
她一刻不敢耽搁,必须尽快远离昭阳城,可抬头四顾,并不知该何去何从。
一夜之间,国破家亡,这世上最在乎的人也已不在了。
公子凌,博闻强记,资质天成,七岁读百书,八岁阅兵法,十岁秋猎一箭百步穿杨,十二岁一柄轻剑巧胜武师。
若不是那些个被母后持着藤条鞭笞挑灯夜读的日夜,曾付出的非常人能懂的艰辛太过真切,她倒真会恍惚着以为这一生好似大梦一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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