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言一出,在场四人全部僵住,整间屋子一时鸦雀无声,唯有豆子边喝鸡蛋羹边美滋滋的吧唧嘴的声音格外响亮。
豆子转悠着小脑袋依次看了看四个大人,又奶声奶气问道。
“爹娘,姑父玲珑,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?”
巧月死咬着唇憋红着脸掐了豆子的腰一把,疼得豆子哎呦一声。
“臭小子!跟你说了多少遍吃饭要闭上嘴,还吧唧!”
这顿饭没能再其乐融融的吃下去,草草收了尾巧月夫妇就拎着儿子走了。
玲珑与邱瑾瑜往回走,邱瑾瑜浮夸的抻了懒腰,然后顺势搭上了玲珑的肩膀,玲珑抬头之际,两人视线相连,不约而同的一起笑了出来。
玲珑笑得眼底都闪起了泪花,自打记事以来,她还没笑得这么放肆过,身边也的确没有什么事值得她笑得这么卖力。
邱瑾瑜笑着笑着,看玲珑这么开怀反倒渐泯了笑意,亲眼见证了她情绪自然的骤起缓落,用指尖轻拂着眼角的泪花,笑得气息不匀的与他说着童言果真无忌云云。
“那珑儿幼时呢?可与豆子做过相似之事?”
玲珑怔住。
她倒真做过。
也与豆子一般年岁时发生的事她大多也记不清了,唯有一幕,深深刺在脑海里,想忘也忘不了。
原本魏后已失了宠,后又因生了个嫡子风光了一阵,年逾二十后风姿愈佳。
雍王夜夜笙歌,本是从无闲暇踏足魏后的凤梧宫的,那日正好赶上宫中大宴,魏后盛装出席,也不知怎得勾起了雍王的兴致,散席后临幸了她。
许是因为母女连心,睡梦中惊醒便想要去寻母后。
嬷嬷拦着她不让她去,玲珑却像疯了似的一把甩脱了嬷嬷的手,拔腿就跑。
跑到魏后寝殿门前,又被守在门口的老太监阻住,雍王听见了吵嚷声,传了她进去。
玲珑记得那晚殿中只点了几盏幽幽的灯,映着红纱黄锦,昏暗且诡异,她壮着胆子走近寝房,见着母后榻上的红纱帐犹如池水被风吹皱时一般轻轻荡漾。
雍王的话音自帐后响起:“凌儿来了。”
玲珑怕他,瑟缩着躬紧了身子,对着帐帘后看不清的人影跪地叩拜:“儿臣见过父王。”
片刻后,又听着雍王情绪高涨且癫狂着说道。
“凌儿好生瞧着,父王是如何疼你母后的。”
紧接着帐中传来魏后惊恐的轻叫,压低着话音带着哭腔求雍王。
“陛下,别……别在凌儿面前,臣妾求您了……”
“让亲生孩儿瞧着父母亲热,这般新奇之事还从未试过!”
那时的玲珑其实并不明白父王母后在里面做什么,跪在地上却莫名的发抖,浑身痛麻难当,魏后极压抑的哭声与闷哼隐隐约约的听在耳里,吓得玲珑连气都不敢喘,只能匍匐着瘫在地上。
不知道跪了多久,玲珑木然的抬头看了一眼,两片红纱缝隙之中垂出母后的一条小腿,莹白若雪,毫无生气。
尔后便是雍王突然坐起,一把扯破了纱帐,脸上因怒意与欲色涨得骇人,站起身用力踩了那条玉腿一脚。
“叫都不肯叫一声,无趣。”
说罢敞着衣襟夺门而去,路过地上跪着的玲珑身边时,嗤笑一声。
又过了一会儿,瞪着眼跪在地上用额头点着地的玲珑听见头顶窸窸窣窣的声响,缓缓抬起头,看到的是母后生得极美的一双脚一瘸一拐的向她走来。
双足在她眼前站定,魏后清冷的声线幽幽响起。
“凌儿,他走了,你为何还要跪着?”
“站起来。”
玲珑费力的聚了聚瘫软四肢上的力气,却还是站不起来,趔趄了下又扑倒在魏后脚下,小手摸上了她伤了的那条腿,扬起仍惊恐得圆睁的一双黑眸,抖着唇开合了好几次,才发出声来。
“母后,你疼吗?”
魏后平静的脸上骤然起了涟漪,也像失了支撑一般缓缓瘫坐在地,抱紧了玲珑小小的身子。
“母后不疼……不疼……凌儿,你要记着,你跪他是因为你不得不跪给他看,给天下人看。”
“身子可以跪,心却不能跪,时时不认命,也不许服输,总有一天能把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掌中。”
邱瑾瑜眼见着她眼中的光亮渐渐黯灭失神,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。
“又在想怎么诓我?”
玲珑收回思绪,听邱瑾瑜竟是开始打探起了她幼年时的事情,才惊觉在相处得越来越融洽的这段时日间,刻意迫着自己不去想关乎身世的那些秘密,始终还是亘在他们之间。
以往说起谎话来是脸不红眼不眨,为了圆一个谎再编十个谎也不在话下,可时至今日竟发现对着他再说不出一句欺瞒的话。
见玲珑垂了头,邱瑾瑜也不再逼问,手臂搭在她肩上晃得悠然。
“好,不提了。应承过你不再多问,是我多嘴了。”
只要能守住现在这样的日子,就算她爹娘是对江洋大盗又如何,英雄尚且不问出处,更别说是自己如今捧在心尖上疼的妻子。
玲珑感念他的纵容,心里却压不住的泛酸,周二娘所说的夫妻间的心意相通,她终是永远都做不到。
雍国与夏兆国境相邻,国力相近,自古便交恶纷争不断。
她的身份不为雍国所容,更不会为夏兆所容。
母后身为魏国人,魏王是为她外祖,此前助邱瑾瑜侦破了魏国细作来定安作乱一事,如今魏国也算彻底得罪了夏兆,若是身世之秘泄露,她代嫁来定安一事也会被视为有意为之。
这一刻玲珑心中所想与邱瑾瑜不谋而合,只想守住这得来不易的幸福日子。
此次疫难中,定安病死了数十人,多是身弱的老人孩童,但也算得上是千百年间头一大奇事了。
月余之后,定安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勃勃生机,街头巷口百姓们谈及此事时,也大多会慨叹几句,王妃福缘深厚,从本古书上见过关乎青蒿治疟的几语,竟就这么解了肆虐了千年的病症。
这说辞是玲珑装作不经意间欲盖弥彰的说的,邱瑾瑜便按照这说法复述给了官员们以解其惑,虽然这说法在邱瑾瑜那挺牵强,但有他信誓旦旦的作证,糊弄外人倒是绰绰有余。
而关于青蒿更加深入的话题,夫妻俩也很有默契的谁都没再提。
过了三伏,天气渐渐凉爽了,一切重回正轨,也就慢慢临近了赴京面圣的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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