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后的路上也多有泥泞、水坑,通常这种情况下马车货车是不敢冒进前行的,怎么也要等个两日,待到路上的水晒一晒干,否则车轮陷进泥坑里,要花费不少功夫去拖。
不过这些却难不倒王府的车队,府卫们从前都是随邱瑾瑜东征北讨的将士,打仗那几年行过的路怕是比普通人一生还要远,什么样恶劣的天气路途都遇过,遇着个不知深浅的水坑,看上一眼便知道这坑用不用绕。
为了防止车轮打滑,大伙还在上面绑了一圈铁链,玲珑坐在车里,竟真觉着十分平稳,很是惊讶。
“王爷,这是什么缘故?”
邱瑾瑜盘着腿俯身在软榻上研究着叶子牌,闻言笑道。
“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吧,论书本上的东西我是不如你,不过这些磨砺出来的经验之谈我却是有信心胜过你许多的。”
见玲珑感兴趣,邱瑾瑜开始用手比划着细细把道理讲给了她。
“当时北境落了雪,前面的人把雪踏实了,后面运送物资的车反倒打滑不好走了,有几辆还翻进了沟里。”
“我当时想着应对之策,站在侧翻的板车旁边转了转轮子,就忽而想起了弓箭握手处缠的绳子。”
“我问过我师父缠这做什么,他说这是因着弓手拉弓时心里会紧张,一紧张手里就容易出汗,出了汗握弓时就容易打滑,缠一圈绳子,就是以做防滑用的。”
“是以我便想着既然都是为了防滑,此理或可相通,不过缠了绳子发现不成,雪附在绳子上没一会就结成了冰,反而更滑了。”
“又试了些别个也不成,只要能融进雪水的都不成,最后试了铁链,便彻底解决了车轮子打滑一事。”
虽然不明就里,玲珑却仍深觉新奇,这是在书本中学不来的知识,又对邱瑾瑜多了几分钦佩之心。
“王爷说得轻飘飘,没想出对策之前,心中应也是万分焦急吧。”
邱瑾瑜嗐了一声。
“那也没辙,那些年里我算是明白了,有些事啊,还真就得把人逼到了份儿上,才能想得出招来。”
“将士们指望我,觉着有我在就万事大吉,可我没人指望啊,要是我两手一摊跟他们说我也没辙,便也不用去驰援了,大伙原地解散就得了。”
“我就硬逼着我自己想办法,以前觉得举事么,无非就是带兵杀敌,后来才发现……那些能做大将军的人,心志该是何等坚韧。”
“阵前殚精竭虑,大事小情全要考虑周详,阵后许还要时时受皇权掣肘,忠义之间不得两全,最终不是落得个战死的下场,就是落得个莫须有的罪名。”
邱瑾瑜说着说着有那么些许的失神,玲珑听出了他话里的引申,轻声问道。
“王爷指的是……前朝的夏翊将军,当今陛下的生父?”
夏翊……这名字邱瑾瑜也已有许久未曾听人提起过了。
夏泓澈称帝后,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为生父平反了当年的通敌叛国案,并追封其为义勇大帝,取意忠义勇武,自此世人若提及他,也会恭之敬之一句先帝。
邱瑾瑜扯了扯嘴角,勉强的笑了笑。
“珑儿也听过他的事?”
玲珑点了点头。
“夏翊将军是前朝后陈与雍国对垒时期,雍国军士最为忌惮的一员大将。”
“听闻他心思缜密,排兵布阵几乎寻不出一点破绽,雍国此前国力虽盛于后陈,也因后陈有他据守而不敢进犯一步。”
“后来雍王只知享乐,雍国国力渐弱,没了强敌虎视眈眈,后陈主便以通敌叛国之罪诛灭了夏翊满门,却不知当年仅有四岁的当今陛下是如何逃出生天的,多年后以夏将军之贤名揭竿而起,诸昏君杀佞臣,为其父正名。”
“我知道的便只有这些了。”
邱瑾瑜本以为这一段往事过去了那么多年,已被他尘封在了心底,可再度听玲珑说起,才发现那些年的血与泪,两代人之间的种种纠葛,他对父亲那种复杂的情感,原还是那么真切的搁在那儿,风一吹,上面的浮尘便散尽了。
咽了咽喉间的干涩,邱瑾瑜又问玲珑。
“珑儿如何看待夏翊当年被指通敌叛国一事?又是如何看待他这人的?”
玲珑边思忖边道。
“我所知晓的都是从不同的人口中听来的,其中不乏有不实之辞。”
“但我听说,当年夏翊身死之时,民间有人自发为其披麻戴孝,足见后陈百姓有多爱戴于他。”
“自古功高盖主者必为帝王心腹大患,良将掌于明君之手,那是如虎添翼,若生不逢时赶上昏君当道,臣贤能大于君者,必为君之所忌。”
“当时雍国式微,新君沉迷女色,荒废朝政,后陈主身边那些奸佞应是也没少进谏谗言,借夏翊身边那胡姬为由,构陷他勾结胡虏。”
“我是雍国人,此事也已过去多年,虽不该妄下定论,但我想着,自古正邪不两立,被昏君佞臣残忍屠害的这位夏翊将军,应是个忠君爱国的正人君子。”
玲珑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,并非因着夏翊将军是为当今陛下生父而一味吹捧夸赞,不失偏颇的以当年的政局为背景,道出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。
邱瑾瑜攥皱了手中的叶子牌,又后知后觉的松开,暗暗用手指把褶子捋平,轻笑着说。
“鬼灵精,你说的都这么清楚明了了,还叫我说什么,想卖个关子给你都卖不成。”
玲珑又适时的说了两句好话哄他。
“妾身能做此结论也是因着王爷啊。”
邱瑾瑜心情有些沉重,虽没抬眼看她,仍装作拨弄着身前纸牌,却还是挑了眉毛接住了她的话。
“此话何解?”
玲珑拄着下巴耸着肩笑道。
“妾身不了解夏将军,不了解陛下,今时却已对王爷有了不少了解,王爷誓死效忠陛下,陛下自是王爷认下的明君,那夏将军也定是忠臣良将了。”
邱瑾瑜转头笑着看向她。
“今时我也了解了珑儿不少,只你我二人时,你也不怎么自称妾身了,但每每要拍我马屁时,就少不了妾身长妾身短。”
一把把她从软凳上拉到自己身边,按倒在散乱的叶牌之上,仿似此刻只有抱抱她才能一解心头郁结。
“你我都说了解了不少,意思也是了解得还不够多,我们还得多增进增进了解才好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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