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真人里最后一批能够领兵厮杀的将才,几乎全都集中在开封朝廷。
有时候李霆自家想想,都有点佩服徒单镒那老儿的深谋远虑。如果不是郭宁的崛起速度超乎预料,开封朝廷完全有机会站稳脚跟。甚至扫除过去数十年的弊政,以崭新姿态给大金续上一条命。
别的不说,只论用人,开封朝廷所任用的将领就没有无能之辈。哪怕是抹捻尽忠这种外强中干之人,也是败在大势,而非他自己有什么失策。
至于眼前的完颜合达更是不凡。分明物资贵乏、军饷不足,背后的河东路已经受到威胁,所部在战略上处在完全被动,但他发起的突袭犹自勐烈异常。
李霆设身处地盘算,自家应该也会选择突袭一搏,两人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。
可惜定海军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军队。
过去的一年里,定海军的整训没有停歇过,而且每一次都有正式的命令,要看到可靠的结果,其中甚至包括超过两百里远近的长途军士演习,用高强度的行军和模拟作战来锤炼军队,而演习的时候,假作敌军的演习对方全都由经验丰富的军官组成,己方的一切疏漏全然无法遮掩。
李霆为此甚至给郭宁写过信,觉得很多细节揪得太过了,没必要那么严肃认真,而且这样的整训也太消耗钱粮,会不会不够划算。
但郭宁一直坚持下来,效果也就渐渐地产生。
此时李霆非常确信,己方在一支军队所需要的各个方面,都比完颜合达纠合出的乞丐军队要强出不止一筹。所有的优势聚合在一起,不是任何计谋所能挽回,哪怕完颜合达顶风冒雨突袭,也阻止不了定海军的碾压。
眼下就是开始碾压的最好时机。一切都安排妥当,就是这么朴实无华,且枯燥。
“节帅,敌军来了!”侍从上前禀报。
李霆探头出外看看。
暴雨好像有一点减弱,雷声许久没有响起,天空中也就少了电光。视野范围内愈发的昏暗。
李霆挥手:“把松明火炬都点起来!来一个光鲜闪亮的战场!”
从金军迫近大营开始,整座大营一直深陷黑暗。
这是暴雨不可避免的影响,各处本该有的篝火根本没法保持。这也是金军不断深入的信心所在,所有人都觉得,战斗激烈到这样的程度,敌人的中军都没有动静,说不定他们慌了!说不定敌人的主将已经逃了!
但在这时候,收到李霆命令的将士们纷纷晃动手里的火折,点燃各处望楼里,一直处在草棚和毡布遮盖下的松明火炬。十余支到数十支,再到上百支,光照范围彼此相连,勾勒出了整座中军营。
中军连营外围,刁斗森严。虽然是临时驻扎,拒马和木栅的布设一丝不苟,没有半点疏忽。
火光照耀下,站在拒马后方的将士们身上的铁甲反射出红色的光芒,他们手中高举如林的武器也在闪烁光芒,那连绵的光芒几乎形成了一道巨大光环,在黑暗的夜雨中,这一切显得光耀夺目,摄人心魄!
光芒骤亮的同时,奔跑中的金军士卒们下意识地勐然踏地。不是为了加速冲击,而是为了减缓速度。数千人踏地的声音几乎汇成一个统一的闷响,随即又凭着本能继续向前。
李霆走上了一处望楼再看,远处雨幕遮挡,依然瞧不真切,只觉影影绰绰,模模湖湖一大片。但在火光照耀范围内,一队队浑身泥泞和鲜血的敌军翻翻滚滚而前,像是某种灰白色的成群野兽随着大风大雨在迁徙,忽然被强光阻碍了一样。
野兽们凭着凶悍之气一路摆脱阻击,可是到这里,心气就消褪得差不多了。他们所有人都指望着定海军会乱,可是冲杀到最后,只见眼前中军严整异常,那代表了什么?
他们所有人凭着暴雨狂风,凭着黑夜鼓起的勇气,在这骤然爆发的明亮之下正急速消褪!
敌军还在向前,但他们的脚步一下子变得慢了。他们的呼喝声也从癫狂到犹豫,从犹豫到低沉,反倒是催促作战的将校们高亢的呼喝声隐约入耳:“冲啊!冲啊!元帅有令,杀了李霆,立即升作都统,赏万贯!”
“哈?”李霆恼怒地道:“才值一个都统吗?”
部将安慰他:“还有万贯呢,不算少了。”
“那也得看是交钞还是铜钱……我呸!我呸!”
李霆骂了两句,勐地抬高了嗓音,大声吼道:“擂鼓!出击!宰了他们!”
原本节奏沉稳的鼓声一下子变得激昂,鼓点密集得就像落地的雨滴一样。
“杀!杀!杀!”
站在滂沱雨水中的铁人们爆发出了吼声。
在这样的天气下,穿着铁甲站在雨里,哪怕全程不动,也是对体能的严峻考验,何况是在情绪高度紧张的战场上。更不消说,有经验的将士都明白,在这种暴雨闪电的时候站在露天,很可能成为雷暴的打击对象。
但定海军的军令如山,李霆既然下令,没有任何人能违背。
另一方面,面对敌军夜袭,最妥当的应对办法其实是稳守营地边缘,击退敌人,天明再考虑下一步的攻守策略。可李霆既然下令把敌人放进来打,就是要把己方的坚韧和爆发都发挥到极处。他想把敌军一次杀个干净,为此不惜代价,不计危险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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