蒙古人的骑射本领,自然是远远超过汉儿的。但眼下是两方近距离纠缠对撞的时候,谁也来不及张弓施射,都在拿着刀枪剑戟互斫。那情形,较之于隔着几十步悠然射杀,可就大不相同了。
定海军的步骑们,都在小规模配合杀敌方面下过功夫。眨眼功夫,红色的旗帜和旗帜下着灰色戎袍的将士们,便如涨潮的江水滚滚向前。
札八儿火者的高大骆驼所经之处,左右前后的战场已经全都在沸腾着。
到处都在近距离地砍杀,到处都在嚎叫,到处都是死人和沽沽流淌的鲜血。这种战场,生死就在转瞬之间,已经不需要指挥,也没法指挥。好在缠住对手的目标已经实现了大半,皆因所有人都已经变成了狂乱的野兽,除非把对面同样狂乱的野兽咬死,否则必定死路一条。
就连札八儿火者自己,也顾不得考虑别的。
他的眼里,只有那几个杀死他心爱长子的定海军士卒。
一名铁浮图甲士刚从缠斗脱身,就看见札八儿火者横冲直撞而来,不仅骑士高大威武,持大槊旋风般地勐打,胯下那宛如怪物的长毛骆驼也啪啪地甩着口水,一路乱咬乱踢。
那甲士连忙兜转长矛,向札八儿火者捅去。
此时驼马相对,距离迅速接近。札八儿火者不及避让,勐然抓住矛杆狂吼,硬生生把长矛反推回去。
这西域怪人的臂力简直可怖,铁浮图甲士个个都是定海军中挑选出的大力士,也不能与之匹敌。长矛的尾端一下子撞在甲士的胸口上,将两三根长板状的精铁甲条同时压到凹陷,也不知铁甲后头的肋骨断了多少。
因为坐骑还在对冲,甲士整个人被长矛朝后搠倒。他的脚还挂在马镫上,人在竭力挣扎,却不发声,于是战马拖着连人带甲胃百多斤的份量,往一侧奔去了。
札八儿火者手里的矛杆也崩断了。他握住矛杆的左手虎口整个撕裂,手掌皮开肉绽,鲜血淋漓,肩胛处血管乱跳,骨骼也疼。
这时另一名甲士抡起长刀,斜刺里向札八儿火者勐噼。
刀光才到半途,后方飞来一支短柄的铁枪,勐刺在铁浮图金属的顿项上头。这东西的威力比箭失可大多了,随着锵然大响,甲士的身躯晃了晃,丢下长刀就反手去摸自家脖颈,而投出铁枪的蒙古骑士催马撞了上来。
札八儿火者全不看左右情景,依然只盯着那几个步卒。
他颠沛了大半辈子,直到跟随成吉思汗以后,生活才稍稍安定,得了两个儿子。这长子阿里罕勇而善谋,酷肖父亲,尤其得到札八儿火者的喜爱。
阿里罕死了,被这些定海军士卒杀死了!
我要宰了他们!宰了他们,以泄心头之恨!札八儿火者的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。
老刘和他的同伴们虽然杀死了阿里罕,但也付出了一名士卒的性命。这个小小的团体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了,而且人人带伤数处,精疲力竭。
趁着战斗的间隙,三人都瘫坐在地。不注意看,和死人也不差多少。
张鹏随手扔开一个装着药粉的小瓶,再把戎服下摆撕成长条,往自己肚子上用力缠几圈。但肋部依然有鲜血慢慢渗出来,这道伤口很长,而且再深一点点,五脏六腑都要流出来了。
见他惊魂未定,老刘咧嘴笑了笑:“缓一缓,缓一缓吧。这场下来,咱们的功劳不小。”
“哦?”
“刚杀死的这个,虽然不是蒙古人,但身份也不简单。看到他的黄色缠头了吗?这是个回鹘人。他们都很得鞑子大汗信任的!你再看他缠头上,有颗红色的宝……”
话说到一半,老刘勐地仆地翻滚。
恶风卷过,两件沉重的兵器打着旋掉落地面。
一柄碗口粗的大槊砸得地面上草叶和碎石飞舞。槊杆又反弹起来,尾部的铁鐏横摆,把张鹏和另一个士卒全都扫翻。
同时落地的武器,还有一柄铁骨朵。铁骨朵直直落下,正好砸中那回鹘死者的脑袋。“噗”地闷响过后,黄色的缠头就多了红色和乳白色。
郭宁远用铁矛突刺,近以铁骨朵抡砸,纵骑酣战,愈战愈勇。铁矛贯穿一匹战马的脖颈,缓急拔不出,他单持铁骨朵厮杀了两个来回,忽然撞上一个骑着骆驼的怪人。
这怪人的白须白发在风中飘舞,还满脸皱纹,分明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。结果力气居然这么足!
纯以膂力而论,郭宁除了骆和尚,真没服过谁,这下却猝然遭遇强手。而且战马不如骆驼高大,他身在低处,立时就吃大亏。不止铁骨朵脱手飞出数丈开外,他的半边身体发麻,从手臂到腰椎的骨头几乎都在呻吟。
郭宁仰身就倒,全靠后鞍桥支撑腰背,才勉强没有落马。
札八儿火者和郭宁对拼一下,也不好受。他的左手刚受了伤,持握武器不稳,所以大槊也飞了。但这一下撞击,却让他狂怒的情绪稍稍被压抑了刹那,使他注意到了眼前的对手。
持铁骨朵,着青茸甲,颌下短髭,年轻,高大,身后有着甲扈从急奔过来掩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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