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宁和拖雷两人先后来到缙山,放在金蒙两国厮杀多年的背景下,当然是件大事。但缙山城里正在被安置的汉儿奴隶们并没注意到。
多年折磨造成的麻木,使他们中的许多人,几乎被剥夺了关注外界的能力。
片刻前有人都囔了一句:“后面的蒙古人都跪下了,好像又来了大人物……”
但没有人响应,没有人在意这个情形。毕竟奴隶们已经是草原上最低一等,比起他们,谁都是大人物了。无论郭元帅还是什么元帅,什么那颜来此,大家无非跪地磕个头,其它还能如何?
他们依旧慢吞吞地往城里预定的营地挪动,十五里地走了将近一个时辰。直到下午,他们被拆分成二三十人一组,被引领到某处新搭起的窝棚前头。
窝棚很粗糙,就是几根大木头错落一架,再铺上枯草。几个窝棚后头有个共用的大坑,那应该是便溺的地方。
看得出来,往窝棚里分配人员的时候,定海军是有点讲究的,老弱妇孺比较多的,在营地的东面;壮丁则大都在营地西面。被掳掠到草原以后,老弱妇孺熬不了多久,能够从草原回来的人也是壮丁居多。偶尔有妇孺哭泣,说是和家人失散,一会儿就有士卒将之带出去寻找,不过究竟找没找到,其他人并不关心。
卢五四觉得自己的腿快折了,脚踝和膝盖都疼,胸口和脑袋被蒙古老爷打过的地方也疼。和他聚在一个窝棚的其他人也都累得半死,包括那个黑眼圈汉子在内,大家都瘫着不动。
定海军待人,似乎果然宽厚些。草原上头,奴隶们如果敢歇着,早就有大棒子或者马鞭打下来了,这会儿所有人一口气歇到夕阳西下时候,也没人来管。
反倒是汉儿奴隶们慢慢从窝棚里爬出来,活动活动僵硬的四肢,试着把脚上嵌入皮肉,被污血凝结到一处的草鞋或者裹脚布撕开。
众人忙活了一阵,忽然抽了抽鼻子,闻到了食物的香气。
和众人经常闻到的食物香味不大一样,但也足够让人垂涎欲滴了。有人低声道:“是饭团。”
过了会儿,果然有定海军的士卒从窝棚之间经过,给众人丢下饭团和皮囊:“郭元帅有令,每人多赏一个!吃完了选个人出来,拿着皮囊到城外汲水!”
饭团用竹箩装着,落到窝棚里头的瞬间就引起了哄抢。卢五四身子瘦弱,又没胆量,冲上去的时候就只见到前排人人簇拥,待众人散开,竹箩里什么都没了。地面上剩一点散开的米粒,卢五四犹豫着想要去捻两口填填肚子,旁边一个黄脸少年扑了过来两手连动,将之一扫而空。
窝棚里面,人人都在大口咀嚼,卢五四的周围,一片吧唧嘴的声音。
饭团不大,顶多半个拳头模样。用的米也不好,但奴隶们就算在草原上,也轮不着吃羊肉,那些野麦子还不如饭团好吃呢。所以每个人都吃得呲牙咧嘴,就算米糠噎住了嗓子,也努力大口吞咽。
三五口就把自己的饭团吃完,他们再看看别人,期盼能有吃剩下的。
卢五四捂着脸,哭了起来。
俘虏们虽然麻木,这几日里被逼着长途跋涉,又辛苦,又疑虑,还很担心习惯的环境被改变以后,未来的生活该如何继续。他这一哭,顿时引得好几个窝棚都躁动。
不远处巡视的契丹人,还有眼巴巴等着契丹人吩咐的“蒙古老爷”注意到了躁动情形。好几人都向卢五四所在的窝棚走来。
“娘的!你这个怂人哭什么!”
黑眼圈的汉子急躁地骂了几句。他虽然嘴硬,眼看着蒙古人凶神恶煞的走近,其实也有点害怕,连忙往怀里掏摸两下,拿出一个饭团。
他心疼地看了看,把饭团一掰两半,扔了一半给卢五四:“吃吧吃吧,吃完了就住嘴!”
卢五四心里想着,就是你这厮偷了我的饭团,却不敢与之争执。他把哭声死死咽进肚子里,开始狼吞虎咽。饭团很香,但又带着咸和苦,不像是卢五四眼泪的味道,倒像是在盐卤里泡过一样。
契丹人和蒙古看守没再往这里走,卢五四两三口吃完,肠胃刚刚垫了底。
“每处窝棚派人出来汲水!赶紧的!”有骑兵军官骑马来回喝叫着。
黑眼圈汉子把皮囊往卢五四手里一塞:“就是你了,赶紧去!”
卢五四昏昏噩噩地出来,站在窝棚前头发愣。等他终于汇入出城汲水的队列,头上又被蒙古看守拿棒子打了两下。
将将到达城门,后头轰隆隆的铁蹄踏地之声大作。依然是那批身着铁甲的骑士开路,沿途喝令众人退到道路两旁跪下。
跪下以后,又有人喝骂:“看什么看!低头!”
卢五四等人立刻俯身,把额头贴在地面。
他听到数十名骑士从城门卷地而出,铁蹄带起的尘土呛人。
他听到那位叫做赵瑄的将军勒马于城门之前,有些疑惑地道:“本以为,元帅会和拖雷谈得久些,我还让人去宰了两头羊,摆出东道主架势呢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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