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……”姜简和骆履元两人皱着眉头以目互视,都在彼此眼睛里看到了强烈的震撼。
二人不愿意相信杜七艺的判断,然而,却找不出任何破绽来反驳。
并且,杜七艺的判断,乃是迄今为止,他们所有听闻和推测当中,最符合逻辑与事实的一个。其合理性,甚至超过了崔尚书亲自前来吊唁韩华本身。
如果招安车鼻可汗是当今皇帝亲自做出的决定;皇帝病了;车鼻可汗背信弃义,杀光整个使团的恶行,如果传入皇帝耳朵,势必会令病情加重。所以当朝重臣们决定压下这件事,等皇帝龙体恢复之后,再酌情上奏。
无论继续招安,还是出兵讨伐车鼻可汗,都远不及皇帝的龙体重要。而整个使团的死亡,比起皇帝的健康来,更是微不足道。
所以,崔尚书才不惜屈尊降贵,亲自出马来安抚一个小小郎将的家人。
所以,赵乡君见到姜蓉姜简姐弟俩心有不甘,才会委婉地透露一点消息,并且劝她们姐弟俩见好就收,免得被人指责不分轻重。
“呼——”夜风透窗而入,在这盛夏的夜里,竟然是透骨的凉。
“皇上的龙体,究竟病得严重不严重啊?去年就有过类似谣传,可到最后,全是虚惊一场。”骆履元抱了抱膀子,带着几分期盼发问。
“应该无大碍吧。圣上是马背上的天子,年轻时勇冠三军。今年春天,还能亲自去骊山打猎。”杜七艺看了他一眼,转过身去,将窗帘也拉了起来。却不是为了保温,而是为了兄弟三个的话,不被第四双耳朵听见。
大唐律法,虽然没明文禁止过百姓私下里议论皇家隐私。可作为有志于将来出仕的年轻学子,他们暗中推测大唐天子李世民的病情,就怎么小心,都不为过了。
否则,万一被外人听见,举报给官府,说他们谈论圣明天子病情之时幸灾乐祸。小哥三个即便侥幸没有锒铛入狱,肯定也得落个前程尽毁的下场。
“关键是,到哪里能打听到实情。”骆履元年纪虽然小,却极为聪明,立刻从杜七艺的回应和动作上,明白了对方在提防什么。犹豫了一下,在话语中直接略掉了议论的对象。
杜七艺没有回应,只管苦笑着摇头。
他舅舅杜子曰,号称消息灵通,可平时接触到的人物,却以贩夫走卒居多。像大唐皇帝病情如何这种重要机密,怎么可能传到快活楼中?
骆履元的父亲,眼下倒是在太史局供职。然而,漏刻博士,却是流外官,没任何品级。即便能听闻一些消息,也做不得准。更何况,骆博士向来谨小慎微,即便听到了一些秘闻,也不会轻易透漏给外人。
兄弟三个当中,原本最适合打听朝廷消息的人,就是姜简。他姐夫本身就是五品郎将,左邻右舍,也都是官宦人家。
只可惜,那是在韩郎将没出事儿之前。如今左屯卫郎将韩华被车鼻可汗害死,姜蓉、姜简姐弟俩,已经身处漩涡之中。这当口,她们姐弟俩再去打听大唐皇帝的真实病情如何,谁敢对他们实话实说?
“不用打听了,没必要。”就在杜七艺苦苦思索从哪里着手才能破局之际,姜简忽然拍了下桌案,低声决定。“打听出来又怎么样?即便圣上身体康复了,谁能保证,他会不会选择相信车鼻可汗的说辞?”
“不可能,我保证,圣上不会被车鼻可汗这点小伎俩所骗,更不会任由你姐夫他们白白牺牲!”
“圣上连颉利可汗的老巢都给端了,才不会在乎车鼻子这个杂种!”
杜七艺和骆履元两个立刻反驳,声音不敢太高,情绪却极为激烈。
今年是贞观二十二年,他们两人,一个十八,一个十六。都是亲眼看到米价从每斗三十五文降至每斗三文到五文,亲眼看到大唐兵马,将突厥、突骑施、铁勒、契丹、高丽等胡族,打得满地找牙。(注:唐代一斗米,折合现在十二斤半。贞观之治后期,长安米价,每斗米最高不超过五文钱。宋代最好时候是每斗八十文。”)
大唐天子李世民,在他们的心目中,不是神明,胜过神明。他们连李世民这一次可能病情很严重,都不愿意推断。怎么可能,接受李世民偶尔也会犯糊涂,被车鼻可汗这个杂种所骗?
“万一呢?”姜简看了两位好朋友一眼,咬着牙继续询问。
作为如假包换的贞观一代,他何尝不曾经相信,天子圣明无比,满朝文武皆公忠体国,贤良正直。
然而,三年之前,他父亲战死沙场,叔叔仗着家族中长辈支持,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爵位和封地继承权,满朝文武却没有人出来为他主持公道。圣明天子,好像也对此事毫无耳闻。
今天下午,兵部尚书崔敦礼安抚不成,立刻拿他的前程向他姐姐姜蓉施压的行为,也跟贤良正直半点儿都搭不上边。
所以,他不否认贞观之治,将大唐带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。内心深处,对大唐朝廷的信任度,却远不及杜七艺和骆履元两个那样高。连带着,对大唐皇帝李世民,也不像二人那样崇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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