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感觉糟糕,很是糟糕。
他睁开了眼睛。浑身上下湿漉漉的。水沿着他的发肤不断往下滴落。
谢允有点眷恋起来,她会进来帮自己擦拭。以前每晚他沐浴时,她大多时间都会进来在旁服侍他,帮他擦拭头发,身体,有时还会在浴房里和他亲热一下。
他呆坐在水湿一片的地上,想了很久,最后自己扯过静静悬于一旁架子上的一块浴巾,胡乱擦拭了下,换了件衣裳便回去了。
……
深更半夜归家,谢允也没指望申令祎会在门前等他。
看到她没在门前等他了,而是像她刚来这里时那样,站在一旁,应该是要等他先上去。
谢允脚步迟疑着,缓缓地朝春景堂的廊下走去。
这时有个丫鬟从里面出来了,看了自己一眼,又飞快地跑了进去,似是去告诉申令祎了。
谢允驻足停下,等着申令祎来迎接自己。
稍微过去了一阵子,却未见里头一个人出来。谢允甚至看见,申令祎就坐在窗户边上,面前还亮着灯火,将申令祎的侧脸映照在窗纱上。
她丝毫未动,仿佛正在榻上的桌几,书写着什么。
谢允等不到人,只好自己抬脚过去。
穿过廊下,绕过槅扇。终于走到了里间。丫鬟们见二爷一来,纷纷出去了。
谢允微喘着气,一动不动地站在屋里,看着盘腿坐在榻上,
“你在干什么?”
他皱眉,冷声问道。
申令祎放下小楷,也转过头看向他。
谢允冷眸,上前拿过她手边墨迹尚还未干的书信,只扫了一眼,却让他眸中的瞳孔一瞬收紧,
“你、要、回、家?”
他不可相信地望向申令祎。
申令祎微微一笑,点了点头。
此时,窗牖没关,外头带着春寒的风从间隙里扑进来,“呼——”的一声,扑灭了烛。屋子里的光线便黯了下来。
谢允手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,愣了半响。
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传来,谢允转脸,看着门外似乎有一仆妇在偷听。骤然将手里的纸握成一团。并且走了过去,闩上了门。
……
这一天其实谢允经历了许多的事。白天从衙门快马赶到渡口码头,等到她回家,他向她询问,又冲她发了怒,再去了衙门,最后转了一大圈,他终于再次回来和她一起面对面,想和她再说上会儿话。
谢允感到不宁,却不是因为来自身体上的乏。他正当年轻,精力旺盛的如同一只春深季节的公豹。他能够三天三夜不睡觉地处理衙务,次日也依然精神抖擞地出现在那些同僚的面前。
让他感到不宁的是她给他带来的那种不确定感。
她不过是个女子,他单臂就能将她举起,她的脖颈更经不住他的盛怒一折,倘若她真的完全触怒他。当时他收到了那封信,清清楚楚地写着她要和自己和离的时候,他确实第一时间无法控制地起了怒意。因为他不曾想到有一天妻子会想着离开自己。并且从心底里,也没想过他会和妻子分开。这是不用说她也应该做的事,可是她却吃了豹子胆,他感觉到被她随意的冒犯。
如果这是衙门,她是他的下属,那么她理当当场就被发配边疆去。但谢允不明白的是,原本她分明有错的。因为她确实无视伤害到自己。但这么一番折腾下来,为什么到了此刻,他竟然感觉仿佛完全是自己做错了事。
尤其,他好像不该冲她发那么大的火。
他此刻一闭上眼睛,就会浮现出她当时过来书房叫自己去吃饭的模样,她片刻前还带着盈盈笑意的花容立刻就失了血色,望着他的一双眼睛里,所流露出的那种怔然、悔意和带着恳求般的求和,他也不是没有看到。
谢允被自己纠结的情绪折磨的有些难受,并且,从心里也慢慢地生出了一种类似于挫败的感觉。
他盛怒之下出门,随后冷静下来后,又从陛下哪里,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,旋即明白过来,是的,自己是没有享受过寻常人家里的那种父亲的疼爱,母亲的贤惠,但是自己
坦白说,当时他其实是有点松了口气的。回往家里的路上,他猜想自己盛怒出门过后,她应该很是惶惶恐恐。他也想好了,进去后,他当然不会立刻和她重修于好。因为她确实犯了错,没把他这个夫君当一回事过。所以他会让她主动再次反省错误,并保证再没下次之后,再告诉她,他已经宽恕了她,不会再计较她的过失。
她会感激涕零于自己对她的宽大以及主动开口和好的举动。并且更重要的是,有了这个必要的教训,想必她从此就会对自己死心塌地,更不敢再做类似于这次的吃熊心豹子胆的事。事后想想,虽然他也有点心疼于她当时受了惊吓时露出的惶恐样子,但他不想给她造成一种误解,以为自己会对她的任何行为都无限地容忍下去。
这就类似于他在朝中处置一个违反了纪律,但还要留用的下属。先威后恩,恩威并济,这样的治下手段,从来都是无往不利的。
他进来后,却看到她端坐于榻,神色平静,要写信给父母,说她要回家……
……
谢允将那团纸,扔到了屋里正中间放着的火盆里。
“你要回家?”
“为什么?”
谢允站在屋子里的中间,淡淡的声音问道,未上那张榻前一步。
“夫君厌恶了我,先是赶我走,我回来后,又令夫君摔门而出。”
申令祎的声音里,流露出一种出奇的冷静。
“我为何出去?还不是你……是试探我的底线也好,持宠而娇也罢,但是你绝对不能写和离书要挟给我,向你妥协!”
谢允当时,说震惊也不为过,接着,就是隐隐的失望。
“我说过了!我没有要要挟你,你要是真的要什么事情都瞒着我,我就要和你和离!”
谢允脑袋嗡得一下,他觉得已经炸开了,她竟然还在毫无悔意,并不知道自己错了,还在说要和自己和离。
他感觉自己虽然跨进了这扇门,却仿佛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来自她的闭门羹。
申令祎睨了他一眼,嗤笑道,这个人看来还在断章取义,只问责自己给他写和离书,不管自己为什么和他写和离书的原因。
真是闭目塞听,和赵氏一模一样。申令祎不和他说话了。
下了榻,要走过去收拾东西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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