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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弹龙战于野

  如果有一个梦境能圆你平生所有遗憾,寻回你曾经失去时宛若剔骨一般苦痛的所在,抚平所有的伤,淡漠所有的痛,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好,到死都是一个美梦。世间本无十全十美之事,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/九,可这个梦里哪怕天下尽付,也要成全你一个人的完满。你渴望的,得不到的,追不回的,寻不见的,只要是你想,是啊,只要是你想要的——那就都能成真。

   那么如果是这样,倘若是这样,你愿不愿意陷于这个梦中,自此一梦长眠,再不醒来?

   答案两个当中选,是或否。

   而宋观选择后者。

   一切再美好又有什么用,还不都是假的。

   是啊,都是假的,都不是真的。全都是虚假的,伪造的,冒牌的。所以再美好再温馨都没有用。逝者已逝,不可再追。他的父母早已去世。死者在地下冰冷长眠,活着的人怎么可以对着那些虚假的东西脉脉温情?曾经那么珍视的回忆,因为太过珍视,所以他甚至都不允许自己过多地去想念。倘若明知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,却还将感情寄托在那种虚妄之物上的话,那就只能是一种侮辱,是对这份感情,是对已故之人,也是对自己本身。宋观宁可在他爸妈的坟前坐上一宿,也不允许自己沉溺在那样一个虚幻的梦境里。

   只是,明明都这样告诉自己了啊,假的,假的,这些都是假的。如此明确地知道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假的,他知道,所有的一幕幕,那些他熟悉的小细节,那些他怀念的旧时音容笑貌,那些最能触动他的,那些最能让他失控的,这一切的一切,不过都是卑鄙地窃取了他记忆里的画面还原而成。他知道,明明知道,却仍旧无法控制住自己情绪地贪恋那熟悉的温情。

   真是可悲的情绪。

   多么可悲的情绪。

   可是,这一切总要有个了断的是不是。

   就像阑尾炎发作要切除阑尾那样。

   那已经是坏死的部分,拖着只能是伤,你要狠下心来,把它们□在空气里,连同着你的五脏六腑。然后你从你那些红的白的内脏器官里,冷漠地用冰冷的机械搜寻着,拉扯着,将这些坏死的部分挑拣出来,把它们全部挑出来,再像舍弃废物那样将它们全部切除。全部切除。痛么?痛么。怎么会不痛呢?手术前那么痛,手术后也那么痛。可你知道的,这对你来说,是最好的选择。

   所以这一梦至短,所以这一梦至长。

   梦里时间失去了分明的界限,暧昧模糊不清地混杂在一起,无法感知梦外的时间流逝,明明梦里不过短短一番光景,是谁说的梦里不知日月长,形容得多好,醒来之后,谁又曾想到时间竟已过去了千余年,一场大梦两千余岁。

   十指狱里烦恼海,千里冰原。宋观醒来的时候,是冷月如霜。他发现自己又被人浸在冰水之下,周身围困着各种密密麻麻的咒符。身子微动,触动了当中好些个的咒符。幽冷冷的水波里,顿时一片星光点点的闪烁,仿佛天河之上的星子落尽了这万顷碧波之下。宋观觉得自己此刻一定特别像水鬼。虽然他如今待在水底下不存在呼吸困难这种问题,不过那么多年作为一个没有超能力的普通人类,他果然还是觉得爬上岸最让人安心好吗。

   于是浮光明灭里,宋观破开冰层浮出水面,碎冰碰撞着发出泠泠的声响,他仰头这一眼望见的便是天空一轮残月如钩。这冷冷月光万里,有落雪自天幕里飘坠而下,天空是黑缎一般的墨色。倘若一个人做出一个大决定的时候,那就势必要有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去支撑他去完成这个决定。是伤筋动骨。而最终结果,无论是喜是忧,在尘埃落定的刹那,大松一口气也好,又或者绝望无助也好,相同的是那时被掏取而空的感觉,尽力得仿佛透支。眼前的荒原白雪映着孤冷月光,两厢照应得越发寂寥。而宋观一个人看这样的景,也就更加寂寥。可这样的寂寥是最好的清醒剂,荒原上的朔风可以把所有翻腾的无用心思吹得静止。人是想得太多才会有三千烦恼。别想,别念,应当看准了最终的目标,旁的都只是些枝枝桠桠,怎么可以因小失大。那叫“捡了芝麻丢了西瓜”,傻瓜才做的事。

   宋观上了岸,一身青衣滴水未沾,银色如流水般的月光笼了他一身,此刻的雪似乎落得更急了些,他倒是不冷,只是飞旋的雪花有些迷眼。宋观心里一动,手中莫名凭空多出了一把伞。这一周目各路鬼神见得多了,他对这种忽然出现忽然消失的戏码,已经很有些习以为常,可手里头这么一把突然出现的伞,却仍是让宋观愣了愣,毕竟这东西出现自己手里,和出现在别的地方,感觉还是很不一样。

   也亏得这把伞的出现,让宋观歇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。他不再想东想西,也没得对月感怀,只专心低头研究手里头这把伞的构造。伞是把样式极其普通的伞,从伞柄到伞面都是一体的纯色,没有花纹,亦没有别的多余装饰,而伞骨在月下呈现出一种喑哑的色泽,平心而论,这伞委实不怎么好看,不仅不好看,还有些让人瘆得慌,乍一瞧,像一捧苍白的白骨。宋观却对这伞感觉很奇怪,因为不知为何,他总觉得,这伞,就像是是自己身体的……一部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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