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晚,父子俩在海门县城南门外的一家前面吃饭后面住店的客栈投宿。
海门城其实是嘉靖四十年,为了御倭修的守御千户所城。正方形的城墙边长二里,在当时看来,在这鸟不拉屎地方已经是大的过分了。
谁能想到,这二十年海门发展的这么快?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上百个畜牧场,上百万亩棉田。城内整日客商云集,来拉牲口、收棉花、买皮革油料的大车把个小小的海门城塞得水泄不通?
在这个武德充沛,安全无忧的地界,贸易中心很快便转移到了城外,如今南门外街区的面积比城内都大,也更繁华。大街上棉店、布店、羊毛店、皮革店、肉店、活牛羊店、油料店,客栈、酒馆、窑子一家挨一家。
这会儿天黑掌灯,大街上各色灯笼幌子交相辉映,忙了一天的客商、职工、农工结伴出来逛街吃酒,吃完了再耍一会儿大宝剑。要不是那挥之不去的牲口粪便味,还真以为这是在大城市呢。
海瑞看着外头穿着棉袍皮袄,操着南腔北调高声谈笑走进店来的食客定定出神。海中平却只盯着炉子上那大铁锅咕噜噜炖的提汤羊肉咽口水。
海门提汤羊肉号称通海平原菜谱之冠,所用海门山羊肉乃当地特产。其奥秘在于将山羊去势后育肥,这样山羊没有了俗世的欲望,每日只安静的吃草,生长快,肉质丰满细嫩,没有膻味。
烹饪提汤羊肉时,一般选用三四十斤的细骨健壮的一龄羊。将大片生羊肉焯水去除血污后,放入大锅清水中,加姜、葱、萝卜、黄酒等简单的调料烧煮,先大火烧开出去浮沫,继续用大火烧一刻钟,便改用文火煮一个时辰左右。待羊肉酥后捞出,趁热拆骨,保持各部位的完整,分别放入盆内,不能叠放混放。
放入盆内的羊肉要用原汤烧几次,使朝上摆放的羊皮洁白光滑,羊肉内无杂骨碎肉残留。锅中捞去姜、葱、白萝卜等物,加少许精盐烧开后将羊汤盛入干净盛具待用。
店家早就注意到这小伙子的馋样,肉一出锅便舀了一海碗,配上粉丝青菜心,浇上一勺羊汤,搁在他面前。操着海门话道:“切吧,不够还有。”
海中平忙道了谢,然后将那碗白烧羊肉送到海瑞面前,请父亲先用。
见这少年馋成这样,还没忘了礼数,店家不禁笑道:“你老子年纪大了,还是切个红焖的吧,不费牙口。”
他便掀开另一口小锅,里头也是烧煮的羊肉,但加上酱油、冰糖和少许羊油多炖了好一会儿。
店家舀一盘红灿灿的红焖羊肉端上桌,又送了一盘撒着胡椒面、配了甜面酱的冷切羊肉。海瑞刚要推辞,店家却笑道:“老丈放心,这两盘是我送的,不要钱。”
旁边大啃羊头羊蹄的食客闻言起哄道:“老板,我们也能白吃吗?”
“做梦去吧。”店家又将一壶茵陈大曲搁在父子桌上道:“老子是看老丈年纪大了,而且越看越面善。就你们一个个满脸横肉的鬼样子,还想让我请客,那真叫见鬼了呢!”
食客们大笑着看向海瑞。别说,还真是看着好生眼熟,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,但的确又不认识他……
便七嘴八舌询问老丈哪里人士,以前来过海门吗,这大过年的来投亲还是过境?
海瑞笑着说自己是琼山人,此番去北方路过此地,四十多年前来过一次。
“四十多年前,老丈吃过他家的提汤羊肉吗?”有个食客笑道:“胡老板吹牛说他家是百年老字号。”
“哈哈哈,”海瑞拢须摇头道:“当年太穷,一路上光啃干粮喝凉水了,哪吃得起肉啊?”
“当年老丈就是有钱,也吃不到我胡家的提汤羊肉的。”店家笑道:“那时候全县才养几头羊?全让扬州的大财主收去了,我爷爷那时候是给大盐商家里做羊肉的。”
“那么说,还是托你的福,我们也能吃上盐商家的佳肴了?”众人哄笑道。
“呵呵,咱可不敢居功。”店家便笑道:“说白了,是在老家做买卖能赚到钱了,咱才能回家开这个店。”
“那倒是,你卖这么老贵,当年我们也吃不起啊。”食客们纷纷点头道:“他奶奶的,那时候一年到头能吃顿饱饭就谢天谢地了。还吃肉?想屁呢!”
说着狠狠咬一口滋滋冒油的羊头,报复从前的贫穷。
“也没这么多羊给你们吃啊。”店家感叹道。
“看来这十几年,变化很大啊。”海瑞捻须笑道。
“大,特别大!”众人一起点头,一个四十多岁的食客感慨道:“这世世辈辈都没变过的苦日子,忽然一下子就不一样了!”
“可不,一下子就有奔头了,”一个五十多的老汉挥舞着手里的羊蹄子,高声道:“浑身是劲儿!”
“那主要还是吃上肉了……”有人打趣道。
“哈哈哈哈!”食客们哄堂大笑起来。
这时门帘忽然掀开,一条身影带着寒气倏然进来,朝柜台丢下一样东西便又倏然出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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