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阴沉沉铅云低垂,雨依然下个不停。
随着水位的不断上升,秦淮河、护城河的排水功能已经基本丧失。
整个巡抚衙门的地面白茫茫一片,水已经过了脚面。
签押房外,十几个军士穿着雨披,用砖头和木板为进出的人们垫出一座涉水的小桥。
签押房建筑在一尺半高的台基上,一时半会儿倒也不担心会进水。
房内,林润对赵守正的回答还算满意,他那严峻的神情终于舒展了一些。
“本打算等到了苏州,再见见你的。没想到今年的汛情多年罕见……原本得等来飓风以后,水位才会涨过两尺的。所以本院也不能死板等风汛到来了,将马上移驻苏州,坐镇前线防汛。”
飓风就是后世的台风。梅雨季叠加台风季,自然会引发严重洪灾,所以每年七到九月台风季,应天巡抚都会移驻苏州,就近指挥太湖下游地区的扛汛工作。
但像今年这么早就移驻苏州,着实不常见。
“是。”赵守正暗暗心惊,看来情况真的很严峻了。
“每年抗洪,昆山县都是老大难,往常别的县不淹,昆山也会淹。”林润叹气道:“现在汛情又格外严峻,本院更是放心不下。”
说着他看一眼赵守正道:“说实话,本院并不认同南吏部的安排,赵知县虽然有状元之才,但终究没有经验。而抗洪,最需要的恰恰就是经验!”
“是,下官也很错愕。”没想到大老板这样耿直,赵守正不由尴尬。
“但吏部不是布政司,本院也只能看米下锅。”林润俊朗的脸上现出一抹不豫之色,旋即消失无踪道:“但万幸,赵知县并非不通政务的书呆子。”
“下官惭愧,只能多下功夫,竭力不让中丞失望。”赵守正不由暗暗脸红,心说这不多亏有个好儿子,又给我找了俩好帮手吗?
“本院失望不重要,重要的是不能让四十万昆山百姓失望。”林润站起身来,目光炯炯的看着赵守正。
“后湖黄册上,昆山县的在册人口是二十万。但实际上,已经超过了四十万……”
“这么多?”赵二爷感觉自己这两天,冷气吸得有点多。
“这是好事,也是坏事。好处是人多力量大,防汛抗洪最需要的就是人手。”林润淡淡道:“但坏处是,拿什么养活这么多张嘴?”
“这确实是个大问题。”赵守正点点头,刚想背个答案。
林润却没有再考校他的意思,沉声指点道:
“苏松一带种的是两季稻,六月收早稻,七月种晚稻。以往大部分年份,昆山能坚持到七月飓风来临时,才会发生内涝。所以好歹能收一季稻。但今年内涝提前,整个昆南注定全年绝收了。所以一定要守住北面的江堤。这样才能保住昆北的夏收秋种!”
“是,下官记住了。”赵守正忙重重点头。
“一旦江堤失守,整个昆山今年将颗粒无收。老百姓只能全都跑到邻县去打工要饭,非但要加大其它县的负担……往年还好说,今年整个苏松一带防汛形势都很严峻。这种情况下,难保各县会出现排外情绪,吃亏的肯定是你昆山百姓。”
“一旦江堤失守,晚稻也中不了了。逃难的百姓就彻底不会回来了,你昆山县没了人还要个县吗?只能荒在那儿,多少年恢复不了元气。你这个状元固然可以拍拍屁股走人,但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烂摊子,将是你一生的污点!”
“一旦江堤失守,全县被水泡过,必将瘟疫横行,到时候为保全大局,本院将不得不封锁县境,不许任何人进出昆山。届时动乱横生、满地饿殍,你的辖区将变成人间地狱,你这个知县能不能撑到拍屁股走人都是问题……”
林润说完,定定看着赵守正,想看看他会不会被吓到。
“下官愿立军令状,誓与昆山共存亡!”谁知赵守正昂首挺胸,慷慨激昂。
因为这都在两位幕友的预料之中……
徐渭告诉赵守正,这种时候想要临阵脱逃是不可能的,除非他也丁个忧什么的。
但估计赵立本是不会同意的。
既然伸头是一刀、缩头是一刀,还不如把调门扯起来,架子搭起来。扛过去就是英雄好汉,就是实打实的民心政绩!
嗯,今年的年终报告就有的写了……
何况,赵二爷身后还有一个天王级的后援团。
要钱有钱,有人有人,要主意有主意,这要是还不敢硬气一把,那还是效仿赵守业,把自己打成植物人算逑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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见赵守正没有被吓倒,林润十分满意的颔首道:
“好,像个要上战场的样子!记住,保住北堤!保住昆北的夏收秋种!防范疫病!让老百姓有饭吃,不要发生动乱。”
他伸出四根手指,沉声道:“做好这四件事,本院就为你请功,再做主把你调回吴县!”
“恳请中丞能下一道训令,去掉署理,直接将下官调任昆山知县!”赵守正却愈发义正言辞道:“如此方可服众。否则让百姓知道,他们的知县随时可能拍屁股走人,让他们如何相信下官,会与他们生死与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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