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风徐徐,春日明媚,灵济宫群贤云集。
今日听讲的人数,虽然比新年时少了一些,但牌面上一点也不差。
大学士和大小九卿尽数到场,科道言官几乎没有缺席,其余七品以上京官也来了十之八九,其规模不亚于一场朝会了。
其实过年那次,百官来的还真没这么齐。
这次讲学的时间点实在太微妙,大伙儿都知道这是徐阁老在跟陛下别苗头,要是谁敢缺席,不怕被小阁老当成叛徒,关门放言官?
再说,老天爷都站在元辅这边,我们不过顺天行事,一起帮老天爷整治龟儿子而已,有什么好怕的?
于是大伙儿坟也不上了,青也不踏了,全都在台下毕恭毕敬听徐阁老瞎扯淡……哦不,讲天人交感。
“作为儒者,阳明先生觉得发生异象后,主政者应该重视上天的示警,将其当做自己的罪过。渐减饮食、撤掉音乐、重审狱案、减轻税收、整理祭祀、查问民生,立即开库赈济需要帮忙的人。”
便听徐阁老操着松江口音的官话,不紧不慢的讲说道:
“为君者,更当虔诚告祭山川社稷,书写省察引咎的祭文,再做斋醮祷告,请上天能给自己改过的机会。”
这正是儒家最大的秘密,他们将皇帝捧上名为天子的神坛,同时也就给肆无忌惮的皇权戴上了笼头——虽然我们直接治不了你,但你必须听你爹的。
什么,天自何言?
不,老天爷时时刻刻都在关注陛下。
那日食地震,水旱蝗灾,都是上天对你的警告;而风调雨顺、地出甘泉之类的祥瑞,则是老天对你的嘉许。当然,凶兆祥瑞的最终解释权,是在我们儒家读书人的手里。
所以说来说去,皇帝你还是得听我们读书人的。
哪个读书人不爱这种学说?台下的文官们一个个听得心潮澎湃,激动的不能自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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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位大学士头排就坐,在那里也听得津津有味。
这套汉儒所创的‘天人感应’之说,暗含禁忌的快感,能撩中每一个文官的爽点,更何况他们这些实际上的宰相了。
张相公也不时拢一把柔顺的胡须,频频微笑点头,任谁也看不出他现在如坐针毡。
他认为自己,对今日皇帝如此被动的局面,有不可推卸的责任。
若非自己煽动配合,以隆庆皇帝柔弱的秉性,是不会在殿试阅卷时乱来的。若不是自己挑唆撩火,徐阁老父子也不会对皇帝出手这么狠的。
当然,这都是不谷计划之内。
只要再这么来几次,君臣间的裂隙就将变成不可逾越的鸿沟,足以让徐阁老心灰意懒了。
而张相公的信心,来自于对徐阁老心态的把握——他知道师相心里,对严嵩和严世蕃的败亡十分戒惧,唯恐步其父子后尘。
不谷本以为只消略施手段,相信在这种担心‘不得善终’的心理支配下,徐阁老会萌生退意的。
可不谷又怎能料到,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,会忽然发生‘金星合月’这种诡异的天象呢?
要不是忽然天生异象,让天子不得不主动罢战请罪,隆庆皇帝也不至于被徐阁老按在地上摩擦啊。
难道真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?元辅的气数未尽,老天爷还要保他几年?
‘老天爷,你瞎了眼了吗?’
张相公满心愤懑的抬起头,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,一阵暗自咬牙道:‘你就眼睁睁看着这大明朝亡了吗?’
多年以后,张相公还能清晰记得那个午后,自己正满心彷徨,无计可施间,忽然一枚七彩的超大热气球从天而降。
其上‘科学’二字光彩夺目,一下子就驱散了他满心的阴霾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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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阳明公曰‘盖君子之祷,不在于对越祈祝之际,而在于日用操存之先’,因此先生的意思是,有德者对上天的祈祷,并不在于仪式本身,而在于日常生活操持的奋勉……”
台上,徐阁老正讲到兴头上,却见台下人群骚动起来。
“咦?什么情况?”听众们再也顾不上听徐阁老鞭挞皇权,纷纷惊异的指着天空。“好大的球啊!”
徐阶心中不悦,刚要出声呵斥他们心性修炼太差,却茫然发现自己被一片阴影笼罩住了。
“父亲快跑啊!”徐璠猛然站起来,一面跃上讲台,一面指着头顶大喊道:“要掉下来啦!”
“什么要掉下来了?”稳健是儒家的优良美德,身为首辅更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。
“球,大球!”徐璠见父亲还不动弹,再也顾不上多言,赶紧一把抄起小老头,快步冲下了讲台。
惊呼声中,官员们也站起身来,连连后退,让出了好大一块空地。
徐阁老这才茫然抬头,便见一个硕大无朋的彩球,缓缓从天而降,正好落在了讲台上。
方才要不是小阁老反应及时、腿脚麻利,徐阁老非得给扣里头不行。
“这到底什么东西?!”
“咦,上头还有字!”
“科学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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