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但鉴于官府之前数度出尔反尔,临上岸时,他又有些犹豫。老夫便以全家老小的性命发下毒誓,一定保他周全,这才把他带去拜见胡汝贞。后头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……”
“嗯。”赵昊点点头,轻声道:“可惜胡汝贞根本无法完成他的承诺,因为东南一系的官员,都极力反对解除海禁。胡总督只好一面安抚汪直,一面想办法疏通小阁老……结果小阁老还没通开,那边王本固先把汪直抓了。”
“不错。”赵立本点点头,时隔多年依然耿耿于怀道:“当时他天天到总督衙门问进度,把胡汝贞不胜其烦,便让他到西湖去散散心。因为我在杭州,汪直就放心的来了,但我在臬台衙门里左等右等不见人。听到报信才知道,原来巡按御史王本固把他给抓了!”
如今的王少冢宰,当时不过初入官场的正七品毛头小子。可大明朝官制的一大特色就是以下抑上——在中央,六科给事中能与六部大佬平起平坐;在地方,七品巡按御史更是连总督巡抚的面子都不给,更别说一个正三品的按察使了。
“得知汪直被抓,胡汝贞大惊失色,立即行文巡按公署,要求王本固放人。我也想尽办法营救,结果僵持了整整一年,最后的结果还是以通倭罪,判他和他儿子斩立决。”
“临刑前,汪直要求见我一面,我哭着向他请罪,但他没有怪我不遵守承诺。只是笑着说,今日才知道,那些诗书传家的名门大族,原来比杀人不眨眼的海盗,还要贪婪一百倍——他一个海贼尚且盼着朝廷开海、官民两便,那些人却希望能一直海禁下去,由他们垄断和他的贸易。他居然敢违背他们的意思上岸和谈,自然就只有一个死字在等着他了……”
赵昊闻言恍然道:“原来王本固,也是他们的人……”
“当然了。不然以胡汝贞当时东南王的地位,加上我这个掌一省刑名的臬台一起使劲儿,怎么可能斗不过一个小小的巡按?”
赵立本郁郁的吐出一口浊气,接着道:“作为原谅老夫的交换条件,汪直让我答应他一件事——保下他家里其余人的性命。我便星夜去找胡汝贞,与他联名上表求情。朝廷那些人只要汪直家的男丁死,女眷根本不在意……原本就是判的流放而已,便痛快的赦免了她们,也算是对我们的补偿。”
听到这儿,赵昊已经什么都明白了。
原来伍记的‘伍’,不是姓伍的伍,而是五峰的五的大写。
“你肯定猜,你叶奶奶便是汪直的继室。但她其实只是侍奉汪直老娘的丫鬟,被放出来就是她俩,和在襁褓中的雪迎。不错,雪迎本名叫王雪迎,是老夫给改姓江的。”
“伍记原先也不叫伍记,而是叫汪记,也是老夫给做主改的。虽然当时朝廷放了她们一码,但汪直死后,倭乱大起,不能不防着有人拿她们出气。”
“嗯。”赵昊点点头,心说现在倭乱都已经是过去时了,已经没人会追究伍记的过去了,老爷子就出来摘桃子了。
这跟桃儿的‘托妻献子’颇有几分神似啊。
“伍记原先是汪直在岸上的生意,当时规模很小,也不引人注目,其实更像他搜集情报的工具。汪直老娘过世时,雪迎才六岁,为了让你叶奶奶能撑起伍记来,老太婆临死前做主让她嫁给了汪直的牌位……所以,老夫并没有对不住汪直。”
“嗯。”赵昊心说,那必须没有对不起,看我叶奶奶现在多滋润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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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完老爷子的讲述,赵昊却依然有些不解道:“就算雪迎是汪直唯一的后代,又有什么意义呢?”
又不会血脉觉醒什么的。
“不懂了吧,意义大着呢。”赵立本得意洋洋道:
“第一,汪直虽然死了八年,但他的老班底依然控制着三十六岛中的一部分。这些人对害死汪直的东南豪族恨之入骨,只是迫于形势才不得不跟他们合作,私下里却定时派人向雪迎问安,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去接管她祖父的基业。”
“第二,倭人比咱们还注重传承,日本的倭皇都成孙子了,还没人敢取而代之。所以雪迎的身份,他们一定会承认,至少能给开方便之门。”
“第三,也是天助我也。东南九大家发生内讧,如今已将陆家除名,却不慎弄丢了至关重要的‘净海王之印’,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?”
“知道。”赵昊点点头。
“你知道?你怎么会知道?”赵立本难以置信。
“因为那东西,阴差阳错,落到了我手里。”
赵昊讪笑一声。
“怎么可能?!”这下轮到赵立本目瞪狗呆了。
赵昊便将去岁进京时,遇上海商的人在追陆家人;进京后府上遭窃,自己从行李中,找出那枚金印和海商账册的事情,原原本本告诉了老爷子。
至于后面赵守正被顺天府带去问话的事情,赵昊早已经写信告诉了老爷子。只是担心会泄露秘密,没有在信里多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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