烈日和风声不止,福安颤颤巍巍地铺开第二道圣旨。
此旨一落,天下易主,他能否继续留在宫中伺候,端看此旨了。
建元帝望着帐顶,轻轻启口,分明才四十余岁,声音却苍老如耳顺之年。
“朕,统御四海,抚有万民……”
徐则桉循声落笔。
一时间,殿中只剩建元帝虚弱的声音。
“沉疴难愈,恐不久于人世,思及祖宗基业,为保万民福祉……”
最后一笔收完,徐则桉颤抖着手放下笔,盯着圣旨久久不言。
福安上前,想要把圣旨呈给建元帝过目,沈让尘已先他一步,取过圣旨展开,端详着上面的字迹。
沈让尘读完,看向建元帝,“皇上可要过目?”
建元帝也在看他,沈让尘一身缟素,头上的玉冠换成了白色的丝带,眉眼和沈明仪有几分相似。
建元帝不敢再看他那张脸,他垂下目光,说:“不必了,交由……”
圣旨忽然摊开在他腿上,建元帝不解地抬起眼皮看向沈让尘。
“皇上还是看一看吧。”沈让尘说。
建元帝垂下眼,目光从诏书上一一扫过,看至一处时,他似是不能确定,用力地挤了挤眼。
再看,字依旧还是那几个字。
福安久侍跟前,建元帝一眨眼他便知晓有异。
他鼓起勇气看去,看到“传位于”之后时,登时大惊,目光倏然看向徐则桉。
皇上适才口述诏书时,分明已确定传位于哪位皇子,而现在,“传位于”后空出了一段,分明没写传给谁。
福安心头一惊,刚好对上沈让尘冷冷的视线。
那眼神如山压来,让他顿时双膝一软,跌跪在地上。
“奴婢,奴婢……什么也没瞧见。”
“那可不行。”沈让尘淡淡道:“福公公随侍御前,说什么也没看见,恐怕不足以令人信服。”
沈让尘目光一转,看向目光呆滞的建元帝,“这封诏书,皇上可还满意?”
这一瞬间,建元帝似乎明白了什么,无力的手颤抖着,想要指向沈让尘,抬到一半就跌落下去。
“你……你们……朕已经传位于晋王,你们为何……”
沈让尘扶持晋王,瞒不过他这个皇帝,宫宴上那一场,彻底打消了建元帝立秦王为储的想法。
秦王连逼宫的事都干得出来,全然不顾念父子之情,若让其登鼎,其余皇子生机渺茫。
而七皇子虽是嫡出,但尚且年幼,倘若由他即位,太后垂帘,只会让外戚得势,恐怕又要乱一场江山风雨。
所以建元帝没有选择,他只能选择晋王。
可他万万没有想到,诏书上根本就没有写传位于谁。
“皇上传位于谁并不重要,”沈让尘眼皮微抬,“重要的是,臣想让您知道一件事。”
“你,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建元帝喘着气,双手攥着被子,“难道,你想要……谋、朝、篡、位?”
那几个字惊得福安趴伏在地,他目睹全程,怕是今日没命活着出这殿门。
沈让尘端起参茶,轻轻地勾调着,幽幽道:“皇上不如再用些,吊着精神头,否则臣怕您撑不到宣诏的时候。”
建元帝奋力抬起手,一下打在沈让尘手上,参茶落地,摔碎在榻边。
这个动作似耗尽了建元帝全身的力气,他歪倒在榻上,脖颈上青筋暴起,“来人……来人……”
“皇上!”福安头也不敢抬。
沈让尘扫了福安一眼,抖了抖袖子,“知道为什么诏书是空的吗?皇上最是刚愎,在这位置上坐久了,就容易唯我独尊,别人越想让你做的事,你就越不愿做。”
沈让尘嘲讽道:“可我今日,就要让你忆起被人支配、无能为力的滋味,这滋味,皇上登基之前不是尝过吗?。”
建元帝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,又仿佛看到多年前,他非嫡非长,也没有得势的母族做后盾,在弟兄间并不出挑,甚至令有些兄弟瞧不起。
被人支配的滋味,他已许多年未曾尝过了。
迎着建元帝怒视的目光,沈让尘勾起薄笑,“诏书已由不得皇上做主,该填谁的名字,臣自有决断,但臣还是想让皇上听一听,所以,还望皇上多坚持片刻。”
建元帝喉间喀喀作响,他双目猩红,“你,你恨朕,因为……因为明仪。”
沈让尘突然笑了,俯身至他耳边,双唇微动。
那一句声音极轻,就连站在一旁的徐则桉,还有跪在地上的福安都没能听清。
只见建元帝眼中几乎要渗出血,伸手抓住沈让尘的袖子,“你,你们……狼子野心……”
他喉间喀喀地响着,喉咙里再次呛出了血。
沈让尘抽回袖子,“我们都很好,而且会越来越好,皇上可以安心去了,去之前,晋王还有些话,要对皇上说。”
沈让尘看向福安,“福公公虽被断了人道,没想到却也逃不过情关,重情之人我素来敬重三分,今日事了,福公公便可和尊夫人颐养天年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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