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中的芙蓉花几乎在一夕之间全开了。
余晚之躺在床榻上,侧头看见窗缝外盛放的芙蓉,偶有那么一两支斜斜地伸着,似乎想要探入窗来。
她记得自己院中未曾种过这样的花,只因宋卿时不喜。
他喜欢梅兰竹菊的风雅高洁,说芙蓉这样的花上不得台面。
余晚之哪能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,借物喻人罢了。
这是余晚之稀里糊涂来到这具身体中的第三日。
她原是城北宋府的夫人,只记得自己去大昭寺进香,在寺中的寮房歇息时一名僧人来敲门请她去前殿,一阵香过去之后她晕倒了,再醒来已被扣上了私通的罪名。
宋卿时要休妻,她被下人拖回关入柴房,饿了整整两日宋卿时才来看她,还给她带了吃的。
怎么睡过去或是晕过去的她不记得了,只知再次醒来院子变了,房中的陈设变了,丫鬟也变了。
“来人……来人……”
她试着喊了两声,喉咙犹如针扎一般,却没人理她,门外倒是响起了两道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,正是这几日守着她的丫鬟。
“你有没有听见里面在喊什么?”
“怕是那傻子又开始发疯了吧?甭管她就是,闹完了就过了。”
前两日刚醒来时她确实闹过,她想去宋家看看,不知道原本的自己怎么了,也不知道自己的丫鬟彩屏怎么样了。
下人们全当她烧糊涂发了疯,不过就算不烧,平日里旁人也将她当疯子看。
一丫鬟又说:“哎,可是她烧成那样,万一死里头了我们也担不起呀,我还是去看看吧。”
嘎吱——
房门被推开,一个身着藕荷色襦裙的丫鬟跨了进来。
“你叫我们干什么?”
“水。”余晚之嗓音虚弱。
丫鬟去了又回,进屋后搁下一碗清水,又盯着她看了片刻,觉得她一时半会人应当死不了,随即转身走了。
余晚之捧着碗,水面依稀映出一张蜡黄的脸,神态萎顿,但仍能看出过人的美貌,远山眉,星月眼,被水润过的唇如窗外盛放的芙蓉花瓣。
经过这几日,脑中纷乱的记忆总算能勉强拼凑出一条线。
这副身子的主人与她同名不同姓,是余家大房的三女。
余家是汴京城的大户,与她从前所住的宋府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南。
余府上出过几位权臣,按理说生在这样的大户人家,比她从前的出身不知好了多少,可这具身子的主人却命运多舛。
幼时从家中的假山上摔下来,摔成了傻子,大户人家出了个傻子小姐是丢人的事,因而把她藏在城外庄子养着。
身边的下人也是欺软怕硬的主,欺负她疯傻,不会告状,人前细心呵护,人后克扣吃穿不说,令她时常饥一顿饱一顿。
下人照料不仔细,这次淋了一场雨便发起了高热,病重才将她接回府上医治。
院外脚步声纷沓而至,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,乌泱泱的一群人涌了进来。
为首的是一名衣着雍容华贵的老夫人,被人众星捧月般地簇拥在当中。
“不是还病着么?怎么就起身了?”
余晚之对眼前的人有些印象,应当是“她”的祖母。
没有得到她的应答,余老夫人早已习惯,自顾与下人说道:“烧了这一场,是愈发的不认人了,从前瞧见我虽不知道怎么喊人,但也是知道冲着我傻笑的。”
丫鬟自知自己照顾不周,忙心虚接话,“老夫人莫慌,我看小姐这几日安静了不少,也不是坏事呢,这段日子四小姐议亲,若是闹出点什么事,那……”
余老夫人略一颔首,“这倒也是,那你看好小姐,好生照料着。”
毕竟是亲孙女,虽说痴傻了,昨日大夫说恐怕熬不到秋日,她到底还是不舍。
近日里总想着这丫头还没摔傻的时候,祖母祖母的追在她身后喊,也是造化弄人。
余老夫人看着她叹了口气,刚一起身便觉袖子一紧,低头看见了她的袖子上挂了一只细白的手。
既来之则安之,事已至此,她总得好好活下去的不是吗?
想罢,余晚之微抬起头,试探着叫了一声,“祖母。”
……
余府出了件大喜事。
据说是那个傻了十几年的三小姐忽然就不傻了。
大夫说是幼时那一摔导致脑中淤血,令三小姐失了心智,此次高热不下,将淤血烧了个干净,于是人又清醒了过来。
只有余晚之自己知道,这具身体早就换了主人。
看得出她的祖母是真心高兴,父亲却只来打了个照面,态度不冷不热,好似她本就是这个家可有可无的人。
倒是她的生母林氏,这几日来瞧过她两次,母女二人说不上两句话,时常冷场,林氏看她的眼神总带着几分探究与谨慎。
“晚之,晚之?”
余晚之回过神来,看向出声的余老夫人,唇角挽了挽,“祖母。”
她生得美,不疯傻了,随意一打扮便是绝色,瞧着乖巧又温婉。
“你四妹妹近日议亲,过几日要出门去大昭寺祈福。”余老夫人在她手背上拍了拍:“大夫说出门走走对你的身体有好处,你随他们一同去透透气,散散心。”
余晚之知晓这并非是什么单纯的祈福,实则是借着祈福的由头相看。
大楚有这样的风俗,男女议亲前会相看,若是两人不反对,那亲事便可定下了。
只是大昭寺这个地方,对余晚之来说是个噩梦,是一切悲剧的开端。
余老夫人瞧见她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,以为她关了这么些年不乐意出门,又说:“你若不想去……”
“我去。”余晚之开口。
她正愁没借口出门,机会便送上门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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