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基出现在天子左右,太常王肃因此深感不安。
下了班,回到家,他长吁短叹,几次拿起筷子准备吃饭,又对面前的佳肴提不起一丝食欲,重重将筷子拍在案上。
侍食的婢女见状,也不敢问,悄悄地告诉了夫人夏侯氏。
夏侯氏闻讯,来到堂前,打量了王肃一眼,示意婢女们退下。她在王肃面前坐下,一手挽着袖子,一手拿起酒壶,为王肃斟了一杯酒。
“出了什么事?”
王肃沉吟片刻,接过酒杯,在手里转了转。“王基任五兵尚书了。”
夏侯氏目光一闪,轻笑了一声。“他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。”
王肃瞥了夏侯氏一眼,欲言又止,端起酒杯一饮而尽,长吁一口气。
从夏侯氏的语气中,他带出了调侃,听出了欣慰。
夏侯氏毕竟还是宗室,心向朝廷。天子以静制动,熬得王基沉不住气,主动入仕,夏侯氏自然乐见其成,并为局势的发展报以乐观的态度。
“王基才华出众,出仕为国效力,自然是好事。只是他抱残守缺,拘泥于古义而不化,却非国家之福。将来太玄入朝主政,恐怕免不了会有冲突。”
夏侯氏“噗嗤”一声,斜睨着王肃。“你不用为太玄担心,顾好你自己就是了。”
王肃脸色一阴,本欲发怒,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。
夏侯氏是他的继室,比他年轻二十多岁,性格刚强,不如已故的妻子羊氏温婉,夫妻间的感情并不深厚,甚至常有冲突。他凭借着家世以及个人的声望,一直压着夏侯氏。
如今形势不由人,他要求夏侯氏出面斡旋,就不能不顺着夏侯氏一些。
见王肃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发雷霆,夏侯氏心中快慰,难得的没有再刺激王肃。
她心里也清楚,自从司马懿父子被软禁,王元姬受到牵连,王肃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。女儿的性命是一方面,他个人的仕途是另一方面。现在王基出仕,受到天子重用,王肃在学术上又遇到了劲敌,心情不可能好。
王基师从郑玄,坚守郑氏学。王肃却师从宋忠,是荆州学派的传人。两人在学术上常有冲突,多次公开争论。王肃有父亲王朗的余荫,一直在朝,影响力更大,多少有些优势。
如今王肃被司马懿父子牵连,王基却成了天子近臣,形势逆转,对王肃非常不利。
“你也不必紧张,羊耽不是转为光禄勋,又领中书令了么。司马师招募死士,羊徽瑜还在廷尉狱,天子都能不计前嫌,录用羊耽父子,你又何必担心。”
王肃眉头紧皱,欲言又止。
他明白夏侯氏的意思,但他就是不甘心,不愿意像羊耽一样,为了家族的前程主动向天子屈服。
东海王氏毕竟不是泰山羊氏。他的父亲王朗是弘农杨氏门生,他的母亲更是弘农杨氏子弟,门第之高,不亚于泰山羊氏。
当初他娶羊氏为妻时便是门当户对,等到大魏建国,父亲王朗成了大魏开国重臣,门第已经隐隐超出了泰山羊氏。有父亲的余荫在,只要他不主动惹事,为司马懿父子求情,天子就不能奈何他。
对羊耽的举止,他表示不耻,不屑,又岂肯效仿?
可是他也清楚,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。
天子虽年轻,手段却很老辣。除了在高平陵杀了司马师、王观等人,又逼着司马懿杀了三千死士之外,一直没有再杀人。就连司马懿父子都只是软禁,没有诛杀,以免引起激变。
两个月下来,群臣的紧张不安渐渐平复,天子才开始慢慢收紧绳索。
贾充、嵇喜等寒门子弟得到重用,就是天子在向世族示威,逼世族让步。羊耽承受不住压力,率先屈服,王基紧随其后,之后会有更多的世族选择向天子效忠。
不肯屈服的世家,会被天子无情的抛弃。
这一幕,似曾相识。
三十年前,曹操肇立魏国的时候,就是采用这样的手段,荀彧因此而死,而他的父亲王朗却选择了顺应形势,效忠新朝。
就连杨修被杀,王朗都选择了沉默。
想到杨修,想到弘农杨氏,王肃不由得一声叹息。
一转眼,又是三十年。
曾经名扬天下的弘农杨氏,如今还有几个人记得?
东海王氏要重蹈弘农杨氏的覆辙吗?
“富贵于我如浮云,经义却是圣贤之业,不可辜负。”王肃慨然道:“夫人,你找人问问天子对经学的态度。何晏去北军做了教习,天子停了侍讲,怕是要荒疏了学业啊。”
对王肃的小心思,夏侯氏心知肚明,却不说破,点头答应,心情莫名的兴奋起来。
王肃突然对她这么客气,本身就是朝廷掌握了局面所致。正如二十多年前,先帝在位,皇权稳固,王肃娶她为续弦。
如果说有所不同,就是那时候夏侯氏仰望东海王氏,还要厚着脸皮,逼着她嫁给王肃为续弦。如今天子亲政,王肃为了求她出面斡旋,不得不和颜悦色地向她请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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