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柔有些后悔。
他就不该听蒋济的劝,掺和这件事。
他已经七十有六,位至太保,虽说徒有虚名,终究是全身而退,何必自找没趣?
天子练兵也好,炼丹也罢,随他去吧。
就连大魏的兴衰,他都不放在眼里,又何必在意天子是不是胡来,会不会短命?
如果被天子与桓范联手挤竞,进退两难,何苦来哉。
高柔沉吟片刻,拱手道:“大将军辅政时总揽朝政,三公画喏而已。老臣虽为司徒,亦无可奈何。如今陛下亲政,桓范为司徒,矢志变革,臣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,岂敢置喙。”
曹芳哑然失笑。
老臣就是老臣,比泥鳅还滑溜。哪怕在烂泥潭里打滚了一辈子,依然能把自己打扮成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模样。
之前我做司徒的时候,大将军擅权。不是我不想问,是我不能问。
如今你要问,你就问,别问我就行。
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,可是夫子的教导。
总而言之,天塌下来,与我无关。
这些可都是在史书上留下美名的名臣啊,现实中竟如此不负责任。也不知道是他们无耻,还是曹魏代汉不得人心,让这些士大夫敬而远之,没有一点向心力可言。
尤其是对高柔这种在汉末就成了高门大姓的士大夫清流来说,他们打心眼里就看不上浊流出身的沛国曹氏,更何况曹氏父子还是篡汉的逆臣,有什么资格得到他们的忠诚。
曹芳再次想起了七十年定律,更意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。
如果不能平稳渡过这段时期,完成人心的转变,代汉就没有真正完成,曹魏终究只是一片无根的浮萍。
“如此说来,高公所谓的附议只是客套?”曹芳面带微笑。
高柔有些焦灼。
天子这句话让他很难回答。
如果承认是客套,不仅有悖大臣之节,接下来再说什么,天子也可以完全不当回事。
谁愿意在乎一句客套话?
可若是否认客套,那他就不得不正面回答天子的问题。
天子是跟谁学的,如此伶牙俐齿,咄咄逼人?
“臣只是据实而言罢了。”
曹芳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。他收回目光,不再看高柔一眼。
既然你给脸不要脸,那就等着接受廷尉寺的传讯吧。
“希望高公到廷尉寺配合调查的时候,也能据实而言。”
此言一出,朝堂上下一片死寂。
谁也没想到,天子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直白的威胁高柔。
可见他是真的怒了,不愿再给高柔留面子。
桓范、丁谧等人却是大喜。
这些老臣不自量力 ,终于激怒了天子,再想脱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。
高柔暗自叹了一口气,拱手归座。
曹芳转向蒋济。“蒋公,你又有何高见?”
蒋济长身而起。“陛下,民以食为天,国以民为本。有史以来,土地兼并就是祸乱之源。如今天下未定,吴蜀为祸,征战不休,屯田是保证大军征战的根基,不可轻动。大将军主政时变革制度,以致人心不安,至今为患。老臣以为,清查侵占的土地可以酌情施行,罢免典农则大可不必。”
曹芳点点头。
同样是老臣,蒋济的态度就与高柔明显不同。
一来在汉末时,蒋家还是不起眼的寒门,蒋济的祖辈、父辈都是默默无闻的庶民。蒋济的仕途与曹魏息息相关,对曹魏的向心力自然大得多。
他的回答依然有诿过曹爽、反对桓范的意思,用意却是好的。
改革是高难度的操作,需要有合适的政治环境,不是仅凭一腔热血就能成功的。
夏侯玄、何晏等人的正始改制出发点是好的,结果却是一地鸡毛。除了他们个人的能力不足之外,时机也是一个很关键的因素。
外有强敌威胁,内有老臣掣肘,改革怎么可能成功。
“蒋公说得有理。桓公,清查侵占的事可以先行处理,罢免典农的事要慎重,再商量。”
“唯。”桓范躬身领命。
他的目的就是清查侵占,以此来逼迫观望的大臣表态站队。
桓范刚刚退下,太常王肃就立刻出列,生怕节外生枝,又引出其他的事来。
他要说的事很简单,强烈反对天子与天师道众亲密接触。
魏承汉制,以儒为本,忠孝治国。天师道本是米贼,与黄巾一样,都是愚夫愚妇们信仰的淫祀,祸国殃民,非士大夫宜为,更不是天子应该信奉的邪道。
当初武皇帝在济南,就曾打击太平道,后来又与黄巾多次交战。天子这么做,有违武皇帝遗训。
王肃慷慨陈词,义正辞严,立刻获得了所有人的拥护。
就算是桓范、丁谧等人,也不赞成天子重道而轻儒。
曹芳一点也不意外。
儒学这是士大夫的立身之本。在这个原则性问题面前,士大夫之间所有的矛盾都可以暂时放下,一致对外,否则就是儒门的叛徒。
“王卿,你言重了。”曹芳不紧不慢地说道:“朕引天师道众入宫,商量的可不是什么治国大事,而是一些具体的事务。天师道固然不能治国,可是道众们了解的一些技艺还是有用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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