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多谢杜公关心。可是在我看来,社稷为大。不解决这个问题,就算我能长命百岁也无济于事。”
曹芳礼貌而坚决地扭转了话题。
他没兴趣和杜恕讨论私德问题,否则就没完没了。
既然来了,就谈点正经事。
身为司空,主持监察,杜恕不可能不知道王浑在豫州清查屯田的事,也不可能不知道最后的重点、难点在颍川。他回来几天了,三公议事也有好几次,杜恕只字未提此事,实在有些难解。
见曹芳坚持,杜恕无法回避,只得谈起了以屯田的事。
其实三公已经讨论过这件事,而且不止一次。
只是一直没能得出结果。
原因在于,颍川人在大魏朝野的根基太深厚了。
身在官场,没几个人是独臣,身后都有着密切的人际关系,要么是门生故吏,要么是亲戚,再不济也有几个同僚、好友。低头不见抬头见,做事就难免瞻前顾后。
不夸张的说,大魏朝野有一半官员都能和荀彧、钟繇、陈群之一扯上关系,甚至不要转太多的弯。
原因很简单:大魏的文官体系几乎是他们一手建立起来的,而文皇帝曹丕当年为了上位,又给颍川人承诺了太多的好处,包括但不限于九品中正制。
那些按照九品中正制进入仕途的人,岂能不对颍川人感激涕零。
具体到杜恕本人,也不例外。
他的父亲杜畿就是荀彧举荐入仕的。
天子这时候要清查颍川屯田,遭受的阻力可想而知。
作为三公,他们自然清楚天子的想法,也知道兼并的危害,却不能不慎重从事。
“陛下,臣测算过了。就算暂时搁置颍川的问题,只要能完成汝南境内的清查,被侵占的屯田就有九成回到了朝廷手中,缴获的粮食也能满足当前的需要,没有必要赶尽杀绝,以至于生变……”
杜恕再三解释,说明自己的理由。
不是不查,而是不能急,要慢慢来。
实际上,查到现在,荀、钟、陈三氏一直保持沉默,没有跳出来惹事,已经是一个超出预期的局面,至少说明他们认识到形势有变,不再是他们一手遮天的时候,不敢正面与朝廷做对。
稳住局面,等北疆的战事结束,曹羲等人统领的禁军回到洛阳,再进一步追查不迟。
曹芳听懂了杜恕的意思。
老臣想得多,担心生变,不能说错。
但是等曹羲等人回来,他可等不及。
他随即提起了和曹宇夫妇商量的事,要让曹宇负责京师防务,并从天师道众中征召三五千精壮成军,充实禁军,由曹宇直接指挥。
杜恕眉头紧皱。“陛下打算以燕王为大将军吗?”
“杜公以为不妥?”
“臣以为不妥。”杜恕语速不快,但语气却非常严肃。“自汉武帝设大将军以来,大将军多以外戚任之,因此成为外戚干政的常用手段,甚至出现了王莽那样的篡国之贼。如今陛下欲以宗室为大将军,臣只怕为祸更烈。”
曹芳笑笑。“杜公是觉得我太懦弱,还是燕王不够忠厚?”
“诚然,陛下英武,燕王忠厚,不会有什么问题。可后世之君,与后世之宗室,焉能皆如陛下与燕王一般?此例一开,便是祖宗成法,将来再想取缔可就难了。”
曹芳一时语塞。
见曹芳犹豫,杜恕趁热打铁,又道:“或许陛下以为,就算宗室谋篡帝位,终究都是武皇帝血脉,曹氏失之,曹氏得之,无伤大雅。可是陛下想想文皇帝与陈王争嗣,何其惨烈。若是人人皆有幸得之心,宗室还是宗室吗?武皇帝的血脉,又能延续多久?”
曹芳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,头皮都有些发麻。
他想得太简单了,低估了人心的丑陋。
外戚担任大将军,最大的危险不过是擅权,像王莽那样直接篡位的毕竟是少数。可宗室担任大将军,这危害就可大了。大家都是武皇帝子孙,凭什么你能做皇帝,我不能?
前有西汉的七国之乱,后有西晋的八王之乱,自己险些也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。
“但是我亲征在外时,当有人坐镇京师。”
“陛下已经有了嫡长子,自然当以嫡长子镇京师。嫡长子年幼,可以少傅佐之。”
曹芳打量着杜恕,半天没说话。
杜恕这是变相的催他立太子吗?
这儿子才出了半个月,是不是有些急了。
——
曹芳尊重杜恕,也知道杜恕性直,有可能一时失言,绝不会有其他想法。
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。
自从皇嫡子出生之后,他就有这种感觉。不足为外人道,可是藏在心里又憋得慌。
他觉得自己病了,心理病。
连自己的儿子——还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——都怀疑,非人也。
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,历史上的皇帝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正常,怀疑你,怀疑他,最后怀疑一切,把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。
强按下对自己的质疑,曹芳暂时收回了委任曹宇为大将军的方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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