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到命令,曹纂既紧张,又兴奋。
他的父亲曹休当年败于陆逊之手,不久就因背疮去世,他一直想报仇。
如今对阵陆抗,简直是宿命。
兴奋之余,他又清楚,陆抗或许年轻,他手下的部曲却不是善茬。一不小心,不仅报不了仇,还有可能将自己搭进去。
他和长史嵇喜商量,这一战该怎么打?
嵇喜却很淡定。
还能怎么打?尽力而为。
北军五校本无水师,平时的训练也以陆战为主。随天子出征后,坐船而行,才开始适应水战,前后也不到三个月,大部分时间还是用来行军,正式的训练只是到芍陂之后的一个多月。
天子很清楚这一点,为什么派北军出战,而不是更适应水战的扬州兵?
原因很简单,吴军有水师优势,就算派扬州兵上阵也没胜算。既然怎么打都是输,不如给北军一个上阵实战的机会,输了也没人会说什么,不输就是赢。
所以,你不要想着怎么打赢,而应该想着怎么才能不输,至少不要输得太难看。
曹纂愣了片刻,一拍大腿。
“对啊,这不就是教习们常挂在嘴边的‘不可胜在我,可胜在敌’?”
嵇喜哈哈一笑,抱拳道:“君侯明鉴。”
曹纂放下了心理负担,登上将台,定了定神,将最近训练的内容先回忆了一遍,随即举起将旗下令,布了一个防守的圆阵,以大船为核心,缓缓向前,而且随时准备撤退。
陆抗远远地看见,不屑地哼了一声,轻轻摆手,命令一名校尉率部迎战。
双方交战。
曹纂打得很保守,始终保持着阵形的完整,不给对方分割包围的机会。
吴军虽然操船水平很高,攻势犀利,可是面对像乌龟一样防守的魏军,一时之间也找不到突破口,双方竟打成了僵局。
——
曹芳坐在城楼中,远眺宽阔的湖面,心中有些忐忑。
静心凝神,隐约能听到远处的战鼓声。
他已经收到曹羲的消息,两军已经接战,吴军首先出战的将领是陆抗,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,甚至可以说吴国最后的名将。
虽然眼下的陆抗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。
有时候曹芳也会想,陆抗成就大名未必全是实力,也可能是世无英雄,遂使竖子成名。
毕竟三国后期,尤其是西晋建国之后,世家垄断了仕途,名将的含金量是明显不足的。既没有三国前期那种激烈的对抗,更没有以少胜多的神仙仗,大多的是简单粗暴的对抗。
西晋平吴,不是西晋的将领有多高明,而是西晋占据了中原,又控制了益州后,经济、地利都明显占优。只要自己不犯错,想输都难。
反观东吴,一通君臣乱杀,早就风雨飘摇,大厦将倾。
就算西晋不攻,或者陆抗在世,也坚持不了多久。
而陆抗能成为东吴最后的名将,同样是因为坐拥地利,而西晋的实力还没积攒到位,双方谁也拿对方没办法,只能保持风度,所以才成就了羊陆之交的美名。
中书郎张华走进城楼,打断了曹芳的遐思,递过一份文书。
曹芳接过文书,看了一遍,顺手将文书丢在案上。
张华有些不安地打量着曹芳。
“陛下?”
曹芳抬起头,看看张华。“还有事?”
“哦……”张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
这份文书是卢钦的上书。卢钦拒绝了中护军钟会的任命,又上书请罪,自称罪臣之后,不堪为将,希望朝廷能够谅解。
说是请罪,实则怨气满满,显然是对其父卢毓被迫在狱中自杀不满。
他本以为天子会大发雷霆,没想到天子会如此淡定。
曹芳笑了笑,示意张华就坐。
张华谢了恩,在一旁的席上坐下。
他知道曹芳礼仪简易,经常与身边的侍郎、尚书们聊天,平易近人,深得年轻人的拥护。
只不过他属中书门下,兼任中书令的羊耽不怎么管事,一般不参加军议,有什么文书也是由中书仆射虞松直接处理,所以他与曹芳接触的机会不多。
今天是因为卢钦上书,他主动向虞松请求,要面见天子,才会与曹芳面对面。
“君臣父子,虽说君臣在前,毕竟不如父子天然。卢卿因父丧而气有不平,也是人之常理。”曹芳开门见山,让张华不要在意。
说实话,卢钦不肯就任,他不仅不失望,反而有正中下怀之意。
北疆的形势的确紧张,卢钦愿意出仕的话,的确能起到一些作用。
但,仅此而已。
且不说北疆的形势还没有到糜烂的地方,就算是,也不是非卢钦不可。
相比之下,倒是卢钦的选择不多。他不为大魏效力,还能为谁效力?
所以,他根本不急。
让卢钦耍耍性子也无妨,晾他一段时间再说,他更希望张华能尽快成长起来。
“陛下宽仁,天下之幸。”张华虽然有些失望,却还是松了一口气。
曹芳笑道:“不是宽仁,而是底线思维。有期望才会有失望,期望越高,失望越大。如果没有那么高的期望,自然也就不会失望。朕对他们的期望不高,所以只要他们不突破底线,朕都能接受。”
张华想了想。“陛下说的底线……又是什么?”
“简而言之,就是夫子所说的三省吾身。不为人谋则罢,为人谋则忠。不为人友则罢,为人友则信。不受传承则罢,受传承则习。卢钦不肯出仕,朕可以接受。为臣而不忠,则不能接受。这个要求不高吧?”
张华理解了曹芳的意思,心里的担心彻底放下,连连点头。
“陛下所言甚是,这不仅是为臣之根本,更是为人之根本。如果连这三点都做不到,不仅是不堪为大臣,就算是做人也不够格的。”
曹芳看看张华,忍不住笑了。
“茂先,这三点看似容易,若想坚持一辈子,就不那么容易了。仕途是名利场,浸染其中,难免会迷失本心,随波逐流。入仕之初,哪个不想名垂青史,要做奸臣、佞臣?只是时间久了,欲望越来越多,自省却越来越少,不知不觉就沉沦了,成了当初自己最鄙视的人。”
张华打量了曹芳两眼,忍不住说道:“陛下未免悲观了些,近乎荀氏之性本恶说。”
曹芳摇摇头。“这不是性本恶,而是朕刚才说的底线思维。人性很复杂,不是性本恶或性本善所能概括的,要站在更高的维度去理解才行。”
“维……度?”
“嗯……”曹芳想了想,起身向外走去。“走,朕给你解释一下维度的意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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