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次站在先帝的灵位前,曹芳感慨良多。
这大半年努力的结果能否让先帝满意,他不知道。
他只知道很累,心累。
事非经过不知难。只有身处其中的人,才知道天天和一群大臣极限拉扯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。
皇帝,万乘之尊,听起来很过瘾,真想做点成绩出来,却真的很苦逼。
好在他上一世经历过社会的毒打,不再天真,也知道历史上君臣是如何撕逼的,从来没指望金口玉言,一言九鼎。
此时此刻,站在先帝的灵位前,他还是有底气的。
但最有底气的却不是他,而是虞太后。
这次东征,曹芳原本没打算带上虞太后,但虞太后却主动要求随驾。考虑到谣言依旧有一定的影响,曹芳最后还是接受了虞太后随驾的请求。
他其实很清楚虞太后的心思。
在天下人面前露了脸,又祭了先帝,到大魏龙兴之地谯都祭一下,她这个天子生母的身份就坐实了,虞氏外戚的身份也就稳了。
别说曹芳以后想反悔,就算是对她不孝,都会引起公愤。
只是她不清楚,曹芳从来没想过反悔,她的担心根本没有必要。
当然,外戚的好处肯定会有,但有限。他不会让任何外戚坐大,威胁到自己的权威。合理的要求可以接受,过分了,只会自取其辱。
也不知是出自世家,见识高一些,还是在邺城冷宫住了二十多年,性子磨平了。到目前为止,虞太后的表现堪称克制,一直没有主动提要求。之前曹芳封拜她的亲戚,官职都不算高,她也没有表示任何不满。
只有此刻站在先帝的灵前,她一向平稳的情绪有了些许波动。
曹芳还算淡定,一旁的中书仆射虞松却有些紧张,生怕虞太后一时激动,说不出什么不当的话来。
虞松字叔茂,虞太后的远房亲戚。
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,名士边让的外孙。
因为边让的缘故,虞氏与曹魏政权一向不亲近,直到魏国建立多年后,虞氏才勉强入仕,一开始还是走的司马懿的路子,曾随司马懿征辽东,后来被司马懿辟为掾,官至中书郎。
司马懿政变失败,他也被免了职。
最近攀上了虞太后这门亲戚,虞松不仅官复原职,还升了一级,成了中书仆射。
光禄勋羊耽兼任中书令,实则不管事,所以虞松这个中书仆射才是真正的中书令,也算是连升两级,前途无量。
也正因为如此,虞松不希望重蹈覆辙,一脚踩空。
好在虞太后的情绪波动只是一瞬,很快就恢复了平静。她对虞松说,听说叔茂你文采好,为我写一篇祭文,向先帝汇报一下我这十几年来的心路历程吧。
虞松躬身领命。
施礼的空隙,他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了一下曹芳。见曹芳面不改色,这才松了口气,又暗自感慨。不得不说,太后与天子还真像一对母子,城府都深得可怕。
祭完陵,曹芳陪着虞太后走上当初结阵的山头,中护军钟会同行。
说起从禁军中挑选精锐,组成防守阵势,挡住了牵弘的进攻,后来又赚得司马师上山,曹芳很感慨,一桩桩一件件,仿佛还在眼前。
虞太后看着四周的地形,也对曹芳当时的处境有了感受,觉得这么重大的事件,不能不写下来,传诸后世。
于是,虞松又多了一篇文章的任务。
虞松脸色一僵,感觉像是被塞了一嘴的屎。
钟会在一旁听着,脸上没什么表情,心里却笑翻了。
作为司马懿的故吏,虞翻的这个任务并不轻松。他和司马师的关系也很好,如今却要将司马师被天子斩断一手一腿,成了半人的事写成文章,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。
明眼人都知道,当初如果不是司马师大意,结果是什么样子,其实是很难说的。
如果这篇文章好写,哪里会轮到虞松来写,文采比虞松好的人虽然不多,却也不是没有。
比如他钟会。
只是这样的文章写出来太没品,他才不会自找麻烦。
作为政变失败的官员,司马师死有余辜。
作为曾经的四聪之一,司马师依然是士林中的佼佼者。写文章羞辱他,无异于自决于整个士林。
如今这个艰巨的任务落在了虞松的肩上。
钟会正幸灾乐祸,冷不防虞太后说道:“中护军当时在场,清楚本末,为何至今没有文章问世?这本是你的责任才对。陛下,你说呢?”
曹芳含笑点头。“母后所言甚是,朕也一直等着中护军的大作呢。”
他现在觉得带虞太后随行是对的。
有些话,他不方便说,虞太后可以代他说,他做个孝顺皇帝就行。
比如有关高平陵事件的官方文件,到现在还没有定稿。本该写文章记录其事的人集体装聋作哑,他有一次旁敲侧击地提及此事,有人干脆说最适合写这篇文章的是夏侯玄,不如等夏侯玄回朝再说,搞得他很恼火。
反倒是一些表面上云淡风轻,实则是暗戳戳为司马懿父子叫屈的文章时有出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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