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家今儿的晚食是少许肉糜煮白菜、炖萝卜,只浅浅的放满了碗底。几片切得极薄的火腿,外加几根小指头粗的腌王瓜,还有不许多添的糙米饭。
寒酸至极。
陆家大太太罗氏若无其事地放下筷箸,用手帕按了按自己的嘴角,顺势望了一眼自家夫君陆承厚。
陆承厚在上一任家主,也就是她的公爹,陆山衡卸任后,做了家主。
掐指一算,也有十八年了。
当初只想着这陆家家主是如何的威风,却忘了要担负起偌大的陆家,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。
这不,夫君做了十八年家主,两鬓都斑白了,面容分外的愁苦。
而陆家,也越来越穷了。
虽然队伍越发的壮大。
罗氏幽幽的叹了口气,望向人头济济的大厅。陆家规矩大,用饭的时候不能说话,是以吃饭的人虽然多,但没有人说话,只听得到十分轻微的声音。
陆山衡生了四个儿子,两个女儿。两个女儿早就嫁出去了,很少能回娘家,虽然相当于没有,但四个儿子又生了十三个孙子,六个孙女,队伍已经很壮大了。这还只是陆山衡这一支,还没有算上二叔公、三叔公……以及曾曾曾曾曾祖等数也不清的旁支……
如今的陆家,拢共有五百一拾七户,人口将近三千人。
吃饭的人越来越多,但陆家的钱却越来越少。
再加上如今是青黄不接的时候,陆家用来储存粮食的库房,已经空荡得很难看了。
罗氏一声叹息,被陆承厚听到了,不由得瞪了一眼自己的妻子。
罗氏赶紧垂头,一副贞静温顺的模样。
陆家家规极严,嫁入陆家的女子须得事事顺从夫君,不得反抗。
除了事事顺从夫君,还不能出门,不能议论外面的事情,只能待在家中乖乖的做女红。便是回娘家,也是不大允许的。罗氏出嫁了二十二年,没有回过一次娘家。
罗氏嫁到陆家,顺从了二十二年,已经很习惯这样的日子。
她是从解州罗家嫁过来的,罗家在解州当地也算得上是大族,规矩也多,罗氏自小就习惯了。
但最近,罗氏有点儿不安。
陆家内宅妇人不能过问外面的事,不知道外面是如何的变化,但罗氏凭借最近陆家的吃食越来越差,也嗅到一点点不对劲。
罗氏能嫁给陆承厚,也不是个傻的。她悄悄的让自己的陪嫁海氏打听了一下,才得知陆家的粮仓,竟然快被吃空了。
罗氏惊呆了。
她的夫君,竟然无能到这个地步!她的夫君,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将事情告诉她!
眼看就快饿死了啊!
堂堂陆家,离州百年大族,竟然活活被饿死……传出去岂不是被人笑死?
罗氏下定了决心,今晚她要和陆承厚好好说一说。其实除了这件事,还有另一件大事,她也要和陆承厚说。
陆承厚其实也烦着呢。眼看陆家就要砸在他手里了,他这些日子火急火燎的上火,嘴里都起了几个泡。
方才他瞪了不受规矩的妻子一眼,见妻子乖乖垂下头来,心中的怒火总算消了一些。
陆家的规矩严,他的妻子嫁过来之后规规矩矩的,从来没有犯过错,但最近行为举止似乎有些浮躁。
这可不行。她们内宅妇人,就合该像一幅绣品,安安静静的让人欣赏。
菜肴再寒酸,也被吃得干干净净。没法子,陆家如今的饭菜没有多少油水,又是大冷天的,消耗大,众人的肚子里早就饿得咕咕叫了。
用过饭,罗氏紧走两步,追上陆承厚,低声道:“老爷,妾身有话和您说。”
陆承厚站住脚,双眼紧紧的盯着罗氏:“你最好有要紧的话。”
她丈夫还真是欠揍。罗氏心中想道,但脸上仍旧挂着得体的笑容:“是怀铭的婚事。”陆怀铭是她的长子,如今已经二十一岁了。陆家是离州大族,怀铭又是家主长子,亲事理应很顺利才是,但陆怀铭至今还没有定亲。虽然陆承厚当年也是二十二岁才定的亲事,但罗氏还是省得的,当年和她竞争陆大太太位置的,可是有好几个人。但如今,不光没有人打听怀铭,陆家钟意的姑娘也含糊其辞,似乎不大满意怀铭。
陆承厚很是不耐:“他的婚事我自会作主,用不着你操心。你不过是一个无知的内宅妇人,对怀铭的婚事能帮得了什么?”
他心情好了,便会和她说一说。他能和她说这些,已经是她天大的恩惠。
在陆承厚看来,娶哪家姑娘做儿媳妇都差不多,最重要的是身体康健,能生儿子,还有安分守己。
对于只生了三个儿子的妻子,陆承厚是不大满意的。
罗氏当年在娘家,是读过一些书的。听得丈夫如此说,她力辩道:“我当年有一些手帕交……”
“今年的春衫都缝制好了?”陆承厚不耐地问罗氏,“你若是得空,不如早些回去缝衣。对了,你不是擅绣直竹吗?多给我绣一些直竹上去。”若不是在外头,族人都看着,他早就翻脸了。身为陆家家主的妻子,须得做好整个陆家内宅妇人的表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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