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段时日,正是南衣最颓丧的时候。
她陷入了漫无止境的等待之中。秉烛司让她静默,谢却山也毫无音讯。
她总是不自觉去想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谢却山说,天晚便回来。
那时她睡得迷迷糊糊,这句话分明在她耳畔一滑而过,可时间过去了,他说话的声音、语气,连带着那个蜻蜓点水的吻,都愈发清晰起来。
她必须用力地去想,时时刻刻去描摹那一刻的场景,才能确定那不是梦。像是手里抓着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,一不留神就会让它滑走,手里空空如也,仿佛从没真实存在过一样。
他房里那面被涂画过的屏风,被当成破损的垃圾扔了出去。她就站在廊下,看着小厮们扛着屏风经过,她没有立场去阻止。他们之间不容于世的秘密,就是屏风上的污墨。触目惊心,又不堪入目。
她好像真的成了一个深闺怨妇。精神恹恹,无所事事。
一条突如其来的消息,终于让她精神了起来。
这条消息来得简单粗暴,毫无技巧。她出门被一个挑夫撞了一下,挑夫将纸笺塞到了她手里,便匆匆地走了。
上头写着“完颜蒲若已秘密前往金陵”。
南衣不认识完颜蒲若,但完颜是岐人的大姓,她猜想这应该是个挺重要的人物。但让她疑心的是……传消息之人是个什么来路?是敌还是友?又是如何认识她的?
怎么传消息传得这么草率,秉烛司也不是这个风格啊。
但南衣不敢掉以轻心,旁敲侧击地到甘棠夫人那里打听到,完颜蒲若竟是大岐手握重权的长公主。倘若消息是真,这里必然藏着大事。她觉得都有必要通知宋牧川,让秉烛司去判断真假。
可宋牧川一直都被完颜骏盯得严丝合缝,她也在寻找合适的机会联络他。
同时,她心底里也有一个隐隐的疑惑开始萦绕——完颜蒲若的出现,与谢却山忽然回大岐,会不会有关系?
轰隆一声,春雷滚滚。大雨眨眼间便倾盆而下,檐下雨滴连成了线,义无反顾地扑向大地。
南衣从漫长的思绪里回神,刚准备关上窗户,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隐约的窸窣声,混在雨声里微不可闻。
有人在爬墙?第一更的锣声都敲过了,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靠近她的院子?
南衣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,缓缓从腰间摸出防身的匕首,侧身贴着墙根挪到门口。
果然,有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在靠近。
那人刚推开门,南衣便扬起匕首,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。
“是我。”
但南衣的手已经会挥出去了,险险翻转手腕,利刃擦着人的面颊划过去,登时出现一道不算浅的伤口。
“宋,宋先生?”南衣又愧疚又惊讶。
雨天,翻墙,这些行为似乎和宋牧川这个翩翩君子扯不上一点关系。可此刻他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檐下。
他浑身被雨淋了个湿透,脸上还淌着血,唯有一双眼眸,干净地像是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雨花石。
“对不起,吓到你了。”宋牧川面露歉意。
“你快进来。”南衣手忙脚乱地拉了宋牧川进门,又谨慎地往外探了探,才将门阖上。
巨大的雨声被隔绝在外,房间里像是辟出了一方与世隔绝的空间,显得愈发幽静。这种幽静里还带着某种令人心旷神怡的味道,并非能说得上名字的熏香,更像是刚起床抖开的一床被子,还混着些微的皂角味,家具木材的幽香……
他冒犯地闯入了她的私人空间,而她毫不吝啬地欢迎了他,这让他忽然有些局促,可又很安心。
他今天好不容易寻到机会,摆脱完颜骏的控制,才能来寻南衣。
他不该如此,可他还是这么做了。
船舶司那晚,他看清了在屋顶朝鹘沙射出一箭的人是南衣。可南衣从何知道的消息,又为何会出现在那里?谁在帮她收尾善后?
这些竟都不在他的谋算之中。
那晚的事情起得轰轰烈烈,结束的却悄无声息,有个小兵出来伏罪了,可那明显是替罪羊。他有太多摸不清头绪的地方,他亦惊讶于,原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,有人在默默渡他一程。是一直同行的南衣?还是表面冷漠,实则拉了他一把的谢朝恩?
若非这些日子实在身不由己,他早就该来找南衣了。可真的见到她的时候,他竟开始语塞。
脑中只铺天盖地地想着,乱世中的每一次相见,都弥足珍贵。
也许悄无声息地就没了下一次。
见宋牧川似乎有些走神,南衣拉了拉他的衣袖:“宋先生,你坐下,我来帮你处理伤口。”
宋牧川温顺地坐下来,任由南衣摆弄。他平复了一下思绪,才开口说话。
“南衣,那晚鹘沙的死……你可知道什么隐情?”
南衣心虚地撇开了目光,还没想好怎么回答,只闷头帮他先把脸上的水渍和血迹擦干净。
这要解释起来,就涉及到了谢却山的立场,但他一直是不愿意在宋牧川那里袒露身份的,没有经过他本人的许可,她不能随便泄漏他的秘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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