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势磅礴。
天空像是漏了一个洞,雨水源源不断。
雨水如雾,即便是不远处的正屋里的灯光,都被遮挡住了,根本看不清楚。
而他们的身后,这处厢房里,也只桌上摆了盏油灯。
微弱的,暗淡的,被透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欲坠。
可它又是那么炙热、那么浓烈,张牙舞爪一般映亮这里,就像是那场久远的大火。
前头是漆黑的夜雨,背后是张扬的火光,屋檐上垂下来的雨幕仿佛一把长刀,劈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处。
李邵的话语太过冲击,不止他自己没挨住,林云嫣都憋得慌。
她小口小口换着气,蹲下身子,直视李邵:“您最后看到我母亲是什么时候?”
李邵瘫坐着,肩膀耸着,双手又是抹脸又是抓头发:“就是醒来的那刻,她当时只着中衣,应该是睡梦中发现起火、根本来不及收拾整齐。
她跟我说了什么,我看到她的嘴巴在动,但我耳朵嗡嗡的,我什么都没有听见。
说完她就又冲进大殿去了,她进去才不久、大殿就塌了,整个塌了!”
林云嫣哽咽着问:“她是想去救先皇后,对吗?”
“应该是,”李邵道,“我也是后来才知道,母后没有跑出来,好几个嬷嬷都没有出来……”
林云嫣又问:“我听说殿下后来病倒了,当日状况您一点都回忆不起来。”
“我以前的确不记得了,”李邵的声音恹恹,“我不是没有去想过,每个人都想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,为什么会着火,父皇问、皇祖父问、太后也问,外祖那儿也问……
我也想知道啊!死在里头的不止是你母亲,还有我母后!
全天下最盼着我母后活得好好的,除了我父皇,还有我啊!
她要是活着,她要是还在……”
李邵越说越激动,声音也不由自主高了起来。
林云嫣不会在这个时候逆着李邵,也相信这几句是真心话。
没有孩子会想失去疼爱自己的母亲。
李邵现在再混,未来再疯,当年也只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,是先皇后呵护着的亲儿子。
“我明白,”林云嫣轻声道,“您也想要回忆起来,只是彼时年幼,受惊之后失去记忆。这不奇怪,我父亲也说过,他当时向很多大夫请教过,御医们也说,人在大惊大恐之后、尤其是小孩子,就会发生这种状况。”
李邵重重点头。
他自己的病症,他自然也了解过。
父皇因失去母后而痛心,希望他能想起来,太医们与父皇解释了不少,李邵也陪着听。
幼年听不懂太深奥的,太医就用最简单的话语告诉他,遗忘不是他的过错。
渐渐长大后,能听明白了,也知道逼迫无用、强求不得,自然而然放下了。
直到今夜。
失手掉落的油灯,窜起来的火苗,与伯夫人相似的五官,成了一把巨斧,把笼罩在记忆外的箱子给劈开了。
林云嫣见李邵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,便继续问:“那个眼生的太监,到底是谁?”
“我记不清,”李邵捧着脑袋,极力回忆,“我应该见过他,不熟悉、但见过。
我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,又急着想如厕,起先没注意到别的,直到他让我拿住油灯,我才看到他的脸。
四五十岁的样子吧?对了,他是个猴脸!
我得找着他,把单慎叫来,我要告诉他!”
李邵急着要站起身,还没有发力就被林云嫣按住了肩膀。
“殿下,”林云嫣冲他摇了摇头,低声道,“十几年前的太监,单大人能认得几个?定国寺的事,您寻单大人,不如去找曹公公,您得找圣上说。”
李邵恍然点头。
“那天,山下镇子上有死士冒充山贼,为的就是争皇位,”林云嫣又道,“那寺里放火、不让您喊人的太监也一定是奉命行事。”
李邵眸色一沉:“你是指李汨?”
林云嫣抿唇。
父亲曾经说过,李汨只承认了在剿匪中抢功,却从未认过最初的假山贼袭镇,更不用说定国寺起火。
且以李汨性情推断,他急躁、直接,悄无声息地放火烧寺、不太像是他的手笔。
更何况,看似李汨亲信的太监王六年,背后其实另有主子……
眼下,林云嫣并不打算把这么事与李邵细细分析。
她一个女子,哪怕是遇难的沈蕴的女儿,她也不该那么头头是道。
那些,该由更合适的人和李邵说,林云嫣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。
“我不确定是谁,李汨也好,永济宫里的那位也罢,或是其他人,我不认识,也说不上来,”林云嫣道,“我只是在想,李汨已经死了,但王六年、道衡在那之后还在京中兴风作浪。
万一不止他们呢?万一还有别的人在暗处虎视眈眈呢?
原先您什么都不记得了,他们高枕无忧,一旦知道您想起来那夜有个猴脸太监,那不是打草惊蛇了吗?
我们肯定要找到他,圣上也绝对不会放过他,好不容易得到这么个线索,一定要谨慎再谨慎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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