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不是粮食是什么?”
看着那喷涌而出的大米,昆山百姓纷纷发出了灵魂拷问。
“莫非巡按大人连大米都没见过?”
“那他是吃什么长大的?”
“难讲,可能是个不吃人粮食的。”
市民的话越说越难听了,因为他们感觉这位年轻的巡按在无事生非。
“果然嘴上没毛,办事不牢啊。也不打听清楚了,就冤枉我们老父母……”这还是那些厚道的。
“我看他就是存心刁难我们大老爷。”那些不厚道的直接就开喷了。“看看他都找了些什么人!一群糟蹋粮食的畜生!猪都不如!”
那些污言秽语把个林巡按臊得啊,一张脸青一阵、红一阵,恨不得这轱辘掐了重来。‘不,不应该是这样的。应该是说按院大人英明神武,年纪轻轻就明朝秋毫,而且长得真帅的……’
“大人莫慌,说不定只有几袋米,掩人耳目而已。”袁方赶紧扶住玻璃心的巡按大人,然后招呼那帮乡绅使劲捅啊捅啊。
噗嗤噗嗤……
结果这第四艘船上,也全都是白花花的大米,依然没有一袋沙子!
“策呢!”桥上桥下河两岸,喝倒彩声一浪高过一浪。
“憨批!”
“赤佬!”
“尼心!”
“怎么会这样,怎么会这样?”巡按大人哆嗦着嘴唇,他都没勇气再去看最后一船了。
“大人要顶住,这时候可不能服软啊。”袁方忙在林巡按耳边沉声鼓劲儿道:“不然刁民会让咱们下不来台的。”
“嗯。”林巡按也知道,当官的永远不能当众认错。
不然这一个跟头栽下去,就再也爬不起来了。
然后袁方大声对桥上的百姓喊道:“昆山父老们,不要见风就是雨。我们巡按按临苏松两府十县,乃代天巡狩的钦差,正义的使者,百姓苦盼的青天啊!”
老百姓对官场的道道没那么了解,总以为戏文里年轻举子中状元授八府巡按,那就是大大的官儿了。
而且戏文里的巡按,总是惩奸除恶的俊俏小生,市民们自然对这个官儿有天生的好感。
不错,林平芝也是从小看这种戏文长大的,成为戏里的主角——不畏强权的巡按御史,是他自年少时的梦想。
~~
在袁方的高声吹嘘下,桥上桥下的昆山百姓终于稍微文明了一点。
他又赶紧帮大人就坡下驴道:“而且就算今天五船都是粮食,也说明不了什么。因为很可能明天来的就是五船沙子了。”
“哪怕明天再来五船大米,指不定后天大后天就全都是沙子了。”不得不承认徐阁老府上出来的人,和稀泥的本事那是一脉相承的。
昆山百姓被他说得一愣一愣,彻底忘记口吐芬芳了。
“所以大家不要着急,给我们巡按大人点时间,他一定会查清真相,给大家一个交代的!”
“不错,真的假不了,假的真不了!”林巡按终于调整过心态来,暗暗攥紧拳头,深吸口气高声喝道:“大伙儿想想吧,一万六千石粮食一夜烧光,仓库却只熏黑而已,这怎么可能呢……”
袁方点点头,刚要附和几句,忽听半山桥北面响起阵阵大笑声。
那魔性十足的笑声震耳欲聋,起码是百十个大嗓门的汉子一同大笑,一下子就把所有声音都压住了。
“真是可笑!”狂笑声戛然而止后,便听到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,回荡在半山桥上下。
“朝廷原本委派家父为吴县知县,是家父得知昆山知县丁忧,无人愿意接任,这才主动请缨署理昆山的!”
桥上桥下的百姓纷纷跑到西边看去,便一条一眼望不到尾的船队,不知何时从西塘浩浩荡荡驶来。
“下车伊始,家父便为抗洪住在了江堤上,至今仍以南山寺为衙署,没下过大堤一天。粮仓空空,十数万灾民嗷嗷待哺,家父殚精竭虑,百般周旋,方从邻县商户士绅处借到了粮食,源源不断送来县里,支撑以工代赈,养活县城百姓。”
打头一条粮船,缓缓驶过桥洞。船头上立着个白衣翩翩的俊俏公子。
只见他面如冠玉、星眸朱唇,就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人儿一般。
公子风流嫌锦绣,新裁白纻作春衣。
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:“试问天下官员,有谁能做到这一点?你能吗,林巡按?!”
说到最后一句时,那公子的目光似利剑一般,直刺林平芝的双眼。
堂堂苏松巡按,居然被个十五岁的少年,看得一阵心慌意乱,不由自主便退了一步。
“哪里来的后生,胆敢跟巡按大人放肆!”要说怎么当官必须得有个好亲随呢?袁方赶紧喝一声,要压住来人的气势。
说着他一指岸上那面杏黄色的巡按旗。
“还不快点跪下见礼!”
“呵呵……”那公子打个响指。
护卫便展开船头一面收拢的蓝底金字旗。
旗帜在风中飘扬,上头‘翰林院五经博士赵’八个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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