荀顗本能的想反驳,想说服曹芳不要采用如此粗暴的手段对待世家,却找不到理由。
天下大乱数十年,民生维艰,现在连天子都节衣缩食了,你们世家不献家财支持朝廷也就罢了,还多吃多占,侵占军屯,这怎么辩解?
但凡要点脸,这话都说不出口啊。
荀顗第一次如此窘迫。
他不得不重新打量眼前的曹芳。
作为曾经的散骑常侍,他对天子并不陌生,也知道天子亲政之后气象一新,手段老辣。可是不亲自经历一下,他还真没想到天子的手段会老辣到这个地步。
一见面,就点出了他父亲荀彧最大的痛点。
你不是以汉室忠臣自居吗?但是很可惜,你们正是汉室倾覆的原因之一。
荀顗乱了阵脚,如何告退的都记不清了。
回到住处,钟会刚刚睡醒,正在廊下读书。
荀顗走到他的面前,低着头,看了钟会半晌,一声叹息。
钟会放下手里的书,抬起眼皮,似笑非笑地看着荀顗。“与天子一席谈,是不是大有收获?”
荀顗苦笑,靠着柱子,在一旁的栏杆上坐下。“岂止是大有收获,简直是天翻地覆,感觉……”他伸手指了指心窝。“感觉就像这样被人挖空了似的,空落落的,落不到实处。”
钟会来了兴趣。“说说,天子究竟说了些什么,竟能让你乱了方寸。”
荀顗将自己见驾的经过说了一遍,前面的很简略,重点说到了后面对荀彧的评价以及引申出来的话题。那几句话对他的触动太大,让他心神不宁。若非如此,他根本不想和钟会说这些。
钟会听完,也严肃起来,琢磨了半天。
“景倩,你这么一说,我也有点明白天子为什么抓着这件事不放了。这个问题不解决,大魏迟早要步大汉后尘啊。”
荀顗惊讶地看着钟会,想了一会儿,又道:“只是这个问题吗?那士子多而官职少的矛盾又怎么解决?”
“这一点也难,但天子已经在解决。”钟会拍了拍膝盖,若有所思。“你看杜预、裴秀等人都随马钧研制军械,对仕途并不热心。更有甚者,如诸葛靓,天子让他做官,他还没什么兴趣呢。”
“当真?”荀顗将信将疑。
“你我之间,还有虚言不成?”钟会正色道:“你稍后出门,去拜访一下他们就知道了。”
见钟会说得严肃,荀顗没有再问。
他不怎么相信钟会所言,肯定要亲自去走访一些亲朋故旧的。
他刚刚接受官职,还要等印绶下发,朝廷铸造官印还要一两天时间。
“你准备什么时候起程赴任?”
荀顗苦笑。“我倒是想立刻赴任,但鲜卑人包围了晋阳,我只怕一进太原郡,就会有危险,哪里敢走。”
钟会想了想。“你在北疆的时候,见过傅嘏吧?”
“见过,还和他盘桓了数日。”
“那我建议你不要直接去晋阳,先去中领军营中。他现在正从井陉赶过来,出了太行之后,会直接去新兴郡治九原,扫荡匈奴北部,切断鲜卑人的退路,然后会赶往太原。你现在赶过去,或许还能赶上建功的机会。”
荀顗一听,顿时来了精神。
随曹羲部行动,他的安全就有了保证。
在北疆的时候,他见识过曹羲所领北军五校的战斗力。
“那好,我一领到印绶就走。”
钟会起身。“我去尚方监帮你催催。你想见谁,现在就去,抓紧时间。”
荀顗感激不尽,拱手告辞。
——
晋阳城,太守府。
王广背着手,在院中来回踱步,不时停下来,看一眼布满阴霾的天空。
他的心情很糟糕。
刚刚收到弟弟王金虎传来的消息,父亲王凌随天子出征,路上受了风寒,不幸离世。现在两个弟弟奉梓还乡,却在郡界遭到了鲜卑人的阻击,不敢入境。
这让他陷入了困境。
一方面,父亲身死,他身为长子,应该回家处理丧事。
但身在战场,他不能擅离职守。
就算他想走,鲜卑人也不会轻易放他走。
退一万步说,就算鲜卑人愿意放他走,他也不敢走。
天子正疑心太原人与匈奴人、鲜卑人有勾结,他如果从被鲜卑人包围的晋阳城中全身而退,岂不坐实了天子的猜疑,百口莫辩。
两个弟弟不敢入境,可能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。
否则以王氏在祁县的声望,就算匈奴右部叛变了,这点面子还要是给的。
在他看来,这就是天子的一次测试,看他如何反应。
一面是孝,一面是忠,如何取舍,将他逼到了角落。
“将军。”司马徐武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,满头是汗,却面带喜色。“城西的羌胡撤了。”
王广一愣。“当真?”
“千真万确,我亲眼看到的。”徐武抹着额头的汗珠,又道:“我已经派了斥候出城打探,最快今晚,最迟明天,就能知道原因。”
王广虚握右拳,用力一拍左手掌心。“看来应该是援兵到了,羌胡后方空虚,不得不撤围自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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