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一早,钟会下了值,便赶回住处,先找到了荀勖。
两人相处日久,都清楚对方的心思、习惯,几句话一说,就一拍即合。
荀勖随即请来了荀顗,一起吃早餐,同时商量见驾的事。
在席间,钟会对荀顗说,昨天我已经向天子推荐了你,天子很快就会见你。只不过天子事务繁忙,不可能有太多时间,所以你要言简意赅,抓住重点,不要东拉西扯。
对你来说,最重要的事是什么?应该是仕进。
对天子来说,最重要的事是什么?自然是并州的安定。
这次孙礼战死,影响很大,处理不好,会动摇整个北疆。天子亲征,驱逐胡虏并不难,但如何实现长治久安,却是一个必须考虑的问题。
综合而言,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在并州做官,助天子控制太原。
退而求其次,就是参军事,协助天子信任的将领稳定并州,就像傅嘏参中领军曹羲军事。
并州是如此重要,天子平定并州后,大概率会留大将坐镇。
你如果有意,不妨提前留意,主动申请。
荀顗有些犹豫。
他并不想留在并州。
在北疆游历是一回事,留在北疆又是一回事。他习惯了中原的气候,适应不了北疆的寒苦,长期留在这里,非他所愿。
他更希望留在天子左右,做个近臣。
关键时刻,荀勖提醒说,天子要改革选官制度,将来太尉将从名将、重将中挑选,司徒则必须要有州郡施政的经历。你若想重振荀氏,官至三公,这是必经的途径。
荀氏的长房荀霬是司马懿的女婿,又因为屯田的事惹得天子很不高兴,如果不是因为安阳公主,天子也许早就收拾他了。从目前来看,颍川荀氏的希望就在阿叔你的身上,非你莫属。
眼下天子急需一个合适的人坐镇太原,正是阿叔你的好机会。
司徒桓范已经七十多了,朝中暂时还找不到特别适合接替他的人,勉强提拔,也很难让天子满意。
这件事处理好了,你就能成为有力的竞争者。
荀顗心动了。
太尉是武官之首,司徒是文官之首。他如果能做到太尉或者司徒,颍川荀氏的地位就稳固了。
他想了想,问了钟会一句。“我能统兵吗?”
钟会与荀勖交换了一个眼神。“比较难,天子对兵权看得极重,非心腹不能掌兵。”
荀顗有些失落的点点头。“那就只能施政地方了。”
——
曹芳很快召见了荀顗。
荀顗听取钟会的建议,不敢浪费时间,将原本准备详细汇报的重点——北疆游历见闻一带而过,重点叙述了自己对当前形势的判断。
他认为,要想真正恢复对并州地区的控制,就要加强教化。
并州汉胡杂居,原本是互相影响的,即胡人汉化,汉人胡化。汉人文明,胡人野蛮,按理说,是胡人汉化更多。可并州的现实却是汉人胡化更多,胡人汉化的屈指可数。
这就是并州动乱的根源。
之所以出现这样的问题,主要原因有二:一是朝廷重视不够,二是当地世家本身学养不足。
要解决这个问题,就需要朝廷派遣德才兼备,有较深学养的官员到地方任职,教化百姓。
曹芳觉得很有道理,顺理成章的问荀顗有没有这样的兴趣。
荀顗虽然并不情愿,却只能表示愿意。
于是,曹芳就问了荀顗一句:你去太原做太守吧。之前的太原太守随孙礼出战,遭到匈奴人的偷袭,战死了。你现在就赶到晋阳,想办法进城,接任太原太守,配合王广等人守城。
荀顗且喜且忧。
喜的是,他直接被委任为太原太守,说明天子对他寄予厚望,而且充分信任。
忧的是,晋阳现在被鲜卑人包围,他想进城,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而且从天子的态度来看,天子并不打算现在就进兵晋阳,也没有派兵送他上任的意思。
无奈之下,荀顗硬着头皮接受了任命。
双方交易达成,荀顗正想着是不是该告退,曹芳却主动提起了荀彧。
他对荀顗说道:“荀令君为汉死节,朕很佩服他的气节,但有一点不得不说,就算当年武皇帝接受了他的建议,为汉忠臣,也救不了大汉。”
提及父亲荀彧,哪怕是面对天子,荀顗也不能太过随意。
他躬身拱手。“请陛下垂训。”
曹芳笑道:“汉末衰乱,百弊丛生,但是有两点最为根本:一是朝廷财源枯竭,入不敷出;二是太学之士数以万计,朝廷却每年只选百人为郎。一竭一滥,荀令君未有解决之道,焉能扶大厦于将倾?”
荀顗坚定地摇摇头。“陛下所言,臣不敢苟同,昧死敢言。”
曹芳微微颔首。“无妨,但请直言,我也想听听你的高论。”
“不敢。臣以为,汉朝之所以财源枯竭,一在羌乱,二在奢侈之风盛行。羌乱百年,耗费数千万亿,朝廷本该节俭,而桓灵二帝却不恤民力,大修宫室,卖官鬻爵,建万金之堂。有此二者,焉能不败?但汉献帝生于乱世,知民间疾苦,若能天下太平,焉知不能革除旧弊?陛下去过许昌,想必有所耳闻,毋须臣多言。”
曹芳含笑看着荀顗。“你觉得就节俭而言,朕与汉献帝如何?”
荀顗微怔,随即说道:“臣虽没见过汉献帝,但观许昌旧殿,略知其事。至于陛下,亲政以来,减省宫掖,厉行节俭,士林多有赞誉,臣也多有耳闻。概而言之,陛下当与汉献帝相去不远。”
“能有卿此言,朕这辛苦也算值了。”曹芳哈哈一笑。“朕不仅去过许昌,更熟悉洛阳,常常登高望远,想见当年袁氏门户之盛,不寒而栗之余,更不希望重蹈覆辙。再者,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聋,五味令人口爽,朕对那些也没什么兴趣。不管怎么说吧,总之朝廷已经励行节俭了,卿以为就能不缺钱吗?”
荀顗一时被曹芳的逻辑绕晕了,无言以对。“这……”
“当然,你可以说,天下未定,军饷开支太大,所以财源不充。那朕更想问一句,在天下未定,朝廷入不敷出,天子都要节俭,尽可能为前线浴血作战的将士提供粮食的时候,侵占屯田,从将士口中夺食的人,该如何处理?”
荀顗倒吸一口冷气。
他终于明白了天子的意思。
别看天子和颜悦色,谈笑风生,看起来只是闲聊,但他对解决颍川侵占屯田的事非常坚决,甚至已经上升到了关系大魏生死存亡的地步。
如果还不识趣,后果不堪设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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