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回承乾宫就有点尴尬了。
但是,人到了一定阶段后,脸皮这个东西的厚度也是跟着一块成长的。比如现在的桑枝。
大年初二,天色刚明。
不比以往,如今坤宁宫势头渐渐起来,宫妃们请安也就越来越殷勤,就连董鄂妃也都拖着病体过来了。
皇后一见到董鄂妃就亲自上前搀扶着,赶紧令人赐座。董鄂妃受宠若惊,连称不敢。
皇后忙道,“姐姐哪里话!姐姐身子不好,本宫身为皇后理当多为姐姐着想,近日因公务繁忙未能前去探望,心里已经很不安。如今还劳烦姐姐一大早来请安,就更心疼姐姐了。”她说,“虽然规矩不能废,但人情总在的。姐姐以往对本宫的照拂,本宫都谨记在心。”
她这番话本是好意,然而落在其他妃子耳中,只觉得她绵里藏针故意刺激董鄂妃。在她们看来,现在掌权的是皇后,做出这种姿态来说话怎么都是一个胜利者的姿态,令她们心里发憷。然而皇后却是真真为董鄂妃好,她虽然不喜欢董鄂妃,但也不厌恶。毕竟她跟董鄂妃之间,最大的矛盾在于皇帝的宠爱。可皇后娘娘以往不在乎,现在就更不在乎了。如果放在以前,因为两宫争斗,所以皇后娘娘会对董鄂妃有些敌对,然而现在,一来,董鄂妃偃旗息鼓,自顾不暇。二来,皇后娘娘的心不在皇帝身上,于是瞧着董鄂妃也没有过去那么不顺眼了。
董鄂妃见她这样,心情有点复杂。她向来是做两手准备的聪明人,一方面认为皇后对她的亲近是出于善良,另一方面却也在心里打了个问号留着警惕。然而饶是如此,她也不免暗想,自己对皇后曾有什么照拂呢?两宫相争,必有一败。承乾宫因着皇上的盛宠,向来立于不败之地,盛宠之极远远盖过了坤宁宫的风头,甚至都把坤宁宫架空了。哪怕过去自己曾为小皇后叹息过,但到底出手从未留情,这样的“照拂”是照拂吗?又或者是说皇上为了承乾宫千方百计找茬儿为难皇后的“照拂”?
董鄂妃不由心里打了个突,想起这些,又想起眼前的形势,不由得心更灰下去几分。争来争去,到最后争出个什么来了?遍体鳞伤,一无所有。孩子没了,兄长没了,她家本就门庭单薄,如今更是只剩她孤身一人,独木难支,唯一可依附的那人——她的丈夫,却又是最最不能依附的人,只因为他是天子,不是她一人的福临。董鄂妃心中悲怆无人能理解,她情绪低落至极,面上却并没有显露太多,只是一如往常的恭顺,推辞一番后谢过皇后娘娘坐下。
桑枝早就在屏风后面站着了,这会儿见着董鄂妃了无生机的模样,心中百味陈杂。皇后刚刚扶着董鄂妃坐好,桑枝按照计划出来给董鄂妃斟茶水。董鄂妃抬眼看她,只是眼波微动却未置一词。
偏在这时,回到主位的皇后道,“这桑枝原就是承乾宫的,以往本宫念着承乾宫里的人手脚麻利,这才要来使唤。如今姐姐身子不大好,本宫也无暇多去看望,便把这奴才还给承乾宫吧,望姐姐万勿推辞。”
承乾宫本来私下就受了苏麻喇姑指点,要把桑枝带回承乾宫,只是上次开口,皇后尚且不肯给,如今竟然主动送人回来——董鄂妃就是不用想,也知道其中必有猫腻。然而她不怕,她纵无争斗心,却也无惧怕心,皇后想做什么就让皇后来,她董鄂妃能凭一己之力做到后宫第一人的位子上,绝不是浪得虚名。何况苏麻喇姑的指点,董鄂妃不敢不听。谁都知道苏麻喇姑的身份,就算不是代表太后的旨意,只怕也差不远了。董鄂妃不能再得罪太后,就算她不在乎自己,她也不能不在乎福临,她不能再让福临为了自己与太后为难。她只剩下福临了……不,不止。
董鄂妃暗自沉沉叹气,再次起身谢过皇后,桑枝就站在了她的身边,而且没觉得有半点不妥。
她都没有意识到,这两年多以来,她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。
宫女们来来往往,都是习以为常。因而众人也就无非说些场面话奉承一番。至于私底下怎样议论皇贵妃失势就是另一回事儿了,比如桑枝自己就听过一种说法——那个桑枝啊,原来应该就是承乾宫安插过去的钉子,现在坤宁宫得势,皇后娘娘就特地把这个钉子当着董鄂妃的面□□扔回去,这就等于当众给了皇贵妃一巴掌,还是响亮的一巴掌呢。看来咱们的皇后娘娘也不是好相与的,咱们以后可得悠着点。
一万种猜测之中,唯有这一种是皇后和桑枝猜到的。桑枝问她,“现在回承乾宫,不知道别人怎么看。”
“还能怎么看,无非觉得我在打承乾宫的脸罢了。”皇后娘娘躺在床榻上,脑袋枕着桑枝双腿,却玩着桑枝的手指,“说不定能嚼出成千上百的舌根来,由她们去。宫里本来就是是非之地。”
桑枝心里却清楚,这种流传最广泛的猜测恰恰却是最荒谬可笑的。因为现在,她和皇后都要按兵不动,自然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与承乾宫为难,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惹皇上发作么?再者说,承乾宫和她们已经失去了敌对的资格,皇后现在根本不把承乾宫当敌人。甚至,从一开始皇后就知道,真正决定她和承乾宫敌对的力量根本不是承乾宫和坤宁宫的较量,而是皇贵妃惹恼了太后。她虽然身为中宫之主,但向来是太后一党,自然要跟着和承乾宫不动声色地明争暗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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