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伙都在甘棠夫人的院中守岁,槐序院里依然是冷清的。
往年谢衡再的身体再不好,也总归是两个人一起守岁,可今年独剩乔因芝一人与白烛对坐。
今年谢衡再的新衣早就做好了,他们的新衣用的还是同一款料子。是他亲自选的。
她虽为妾,但他待她如妻。
发呆了半晌,听到子时的更声响起,旧岁已换了新年,乔因芝疲倦地准备歇息,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。
这么晚了,女使们都聚在一块守岁,不会来这里,也不知道是谁。
乔因芝披了外袍起身开门,外头空无一人。
她狐疑地往外张望,门外毫无动静,她只好关上门回到屋中,脚步却忽然一顿。
屏风后,映出一个人影。那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书房里。
乔因芝站在原地,脸上那种世家妾的温顺渐渐褪去,露出某种罕见的决然。她缓步走到屏风后,不动声色地行了个礼,丝毫没有慌张之色。
“家主。”
乔因芝缓步入内,对于谢却山的出现并不惊讶。
桌上倒了三杯茶,一杯是谢却山自己的,两杯放在对面。
“这两杯茶,一杯给大哥,一杯给你,”顿了顿,谢却山道,“一杯有毒,一杯没有。”
乔因芝坐下来,什么都没说,随手端起一杯茶,平静地饮尽。
桌边檀香丝烟袅袅,过了半晌,乔因芝仍安然无恙。
谢却山笑,端过另一盏茶,打开杯盖,任由热气蒸腾出来。
“乔氏,看来你运气不错,在这杯茶凉掉之前,你还能有说遗言的机会。”
不过是一个简单的试探,却藏满了机锋。
乔因芝若不肯喝,是个贪生怕死之辈,谢却山自会马上出剑了结她,不会再多一句废话。
人在面临死亡前的反应骗不了人。
看她此刻的神情,竟是决然而悲伤的。一个背叛者,并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。
她毕竟是在大哥身边十余年的人。在大哥死后,她应该有很多机会逃跑,但她并没有,而是静静地等候在府里,此时此刻,他也想听听其中曲折。
“三郎君,您想问什么,尽管问吧,事到如今,我定知无不言。”
“你来谢家十余年了,鹘沙是怎么说服你,让你为他卖命的?”
她平静回答道:“我本来就是个细作,起初只是朝臣安插进谢家的眼线,后来整个组织都被转手卖给了岐人,我便被安排给鹘沙将军做事了。”
“可有软肋在他手中?”
“我的孩子。”
“你嫁过人?”
“没有。”
谢却山停顿片刻。
漂泊的女子,少女时就被当成细作去培养,其间肮脏的事可想而知。至于那孩子的父亲是谁,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。
为母则刚,难怪即便是谢衡再的庇佑,都没能动摇她的立场。
“当初接应陵安王的计划,是你传出来的?”
“是。”
“大哥是你杀的吗?”
乔因芝抬眼,眼中隐隐含泪。
“大郎给你留了一封信,他交代过我,若是你寻来,便将此信给你。”
一封封了蜡印的信递到了谢却山手中,蜡印上有谢衡再的私印。他的私印是谢却山亲自封入棺椁与谢衡再一起下葬,做不得假。
这封信,确实是谢衡再死前写下的。
谢却山倒是有些奇怪:“你没拆开过?”
“大郎说,只能由你来看。”
谢却山拆了信,里头只有薄薄一张纸笺,纸笺上空无一字。
他试着把信笺放烛火上烘了烘,没有任何反应。
又放到鼻下嗅了嗅味道,没有半点墨水味,就是一张空白的纸笺。
乔因芝不说话,谢却山也没问。
静坐了半晌,他抓到了一缕思路,抬眼看向乔因芝:“所以,大哥是自杀?”
若非预知到了自己的死期,怎么会将这样一封奇怪的信交代给枕边人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
她的眼泪却落了下来。谢衡再的死因,她确实不知道,她想过很多种可能,自然也隐隐有猜到是自杀,但她不敢去相信这一种可能。
她宁愿自己不知道,就能不去面对其中隐晦的情意,直到被谢却山戳破的这一刻。
她想起虎跪山迎亲当天,谢衡再就意识到情报泄露,身边有细作。那时他就已经怀疑到她了。
谢小六去支援虎跪山后,书房里就只剩他们两人。
他问她:“芝娘,你背叛过我吗?”
她是个训练有素的谍者,什么严刑拷打,都无法从她嘴里套出一句话。但他就这么认真地注视着她,同往常一样温和的语气,她竟直接丢盔弃甲,慌了神。
然后勉强挤出一个笑,草草遮掩过去,连她自己都觉得蹩脚。
这是个巨大的破绽,聪明如谢衡再,一定发现了端倪。
他们相敬如宾十余年,他是一个内敛的人,体面、温和,没有太澎湃的情绪,就如细水一般流淌着,别人都以为他们之间如何的相爱,但在她看来,不过是谢衡再感念她无微不至的照顾,给了她一份尊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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